“我何时没有教导他了？他是我的嫡长子，自然是从小最得我看重的。”


    “你既然看重他，为何会让他长于妇人之手？有你大哥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你为何不引以为戒？”


    皇帝的质问有理有据。


    “哪有啊？”


    太子觉得冤枉的很。


    “以前我那个身份处境，处处都不如人，我怎么也不可能让他跟卢氏面都不见吧？


    就那我也是把三个儿子养在前院学文习武的，什么时候长于妇人之手了？他们亲近娘不亲近爹，这也不能怨我啊，又不能硬逮着他们亲近。


    说起来也怪他们自己不讨喜，你看虎妞妞多喜欢我？”


    皇帝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干脆直接下命令。


    “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单说以后。以后你必须好好教，千万别历史重演，弄出如你大哥那种心性的太子出来。”


    “知道了。”


    儿子受教，老父亲便满意地闭上了眼睛，靠坐在龙床上闭目养神。


    “明日朕会下旨，你自己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继位。”


    “哦，啊？！”


    太子猛一下跳起来。


    不是，幸福来的这么突然吗？


    他担心，是不是亲爹给挖的火坑。


    于是赶紧摆手。


    “父皇，您千万别开这种玩笑。您如今老当益壮的，学人家禅什么位啊？儿臣如今在您的庇护下，暂且先当个太子就挺满足的了，呵呵呵…”


    老皇帝连眼都没睁。


    “你要不想当皇帝的话，就换一个。左右朕儿子多，不缺想当皇帝的。”


    “我想当！”


    原本还作假的太子，立马急了。


    “我不就是看着您其实身体也还行吗？太医令不是说您就是风寒入体而已，也不至于就……”


    “至于。”


    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


    里面是面对生死的一种无奈妥协，或者说无畏面对，这是属于君王的血性。


    “老三，皇帝不是好当的。尤其是所谓的明君，更不是好当的。


    朕想当明君，所以这一生朕舍去了很多。在必要的时候，连朕自己的性命也能一同舍去。


    以小博大，朕心甘情愿。”


    “……父皇，您跟谁玩命了？”


    太子早就觉得亲爹这病来的蹊跷，皇帝就好心告知。


    “自然是跟上天了，朕乃天子，除了上天，谁能收我性命？”


    他甚至还看着儿子笑了笑。


    “你以为谁都能有这个天大的运道，请动白虎星君下凡？


    当初老国师指点朕祭天的时候，朕就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那祭品啊，指定不能便宜。


    唔，倒是能配得上朕的身价。”


    太子的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要提前当皇帝了，他真的高兴。但是要提前死爹了，他又觉得难受的不得了。


    “太子你跪下，朕跟你商量点事儿。”


    皇帝有命，太子不敢不从。


    咣当一声跪下，听亲爹说话。


    “朕有三件事。


    第一，日后若无大乱，便定周钦宏为太子。嫡长子继承，有利于江山社稷。


    第二，朕会给宗人令留下一根戒尺。若是你那小心眼的毛病自己管不住的话，自然有老端王替你约束。


    第三，关于长乐，”


    他叹了口气。


    “虽说她是白虎星君投生而来，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又有我老周家的血脉。


    日后，你若是能将她顺利养成如史书上的那种人材更好。若是养不成的话，你就只把她当成你外甥女吧。


    在不动摇到江山社稷的时候，你要记得多护着她一些。”


    皇帝的声音很虚弱。


    “这算是我的一点点私心。


    不只是为了长乐，也是为了你。


    帝王高高在上，皇位冰冷无情。若是有一天，当你也走到了妻不妻子不子的那个惨境，或许长乐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是，儿臣谨记。”


    太子郑重万分的叩首，遵旨。


    第二日，皇帝禅位的旨意便发了出去。大概是因为皇帝还活着，而满朝重臣都被提前打过招呼的原因。


    所以太子继位的过程，毫无波澜。


    祭祖先告上苍，登基大典被礼部操持的很隆重。老皇帝甚至强撑着病体出面，亲自将玉玺托付于新君之手。


    接下来，太上皇的生机似乎被快速抽走，等到时间仓皇的爬到夏季，爬到去年祭天的那一天。太上皇残存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皇宫，落景园。


    外面跪了一地皇家子孙，就连昔日的太子如今的襄王一家，都是被皇帝从皇陵急召回来的。


    除了早已经死了的阴老四，其他所有的兄弟姐妹，周老三全部大度的把人给弄进宫里来给老父亲送终。


    毕竟他是被亲爹亲手给扶上皇位的，是光明正大得来的皇位，一点都不带心虚的那种。


    太上皇病榻前，皇帝抱着外甥女跪在那儿，听着最后的遗言。


    把该交代给皇帝的话，再着重交代一遍之后，太上皇才放任自己看向了最疼爱的外孙女。


    “长乐，以后要听你舅舅的话，”


    “外祖父，不死好不好？”


    小小的手，抓着那只苍老的手。


    虎妞妞还没有学会该怎么长大，就已经先学会了面对生离死别。


    她的嗓子好疼啊。


    她的眼睛也好疼。


    “我舍不得你，外祖父…”


    “不哭，长乐不哭。”


    头一次看见外孙女真的掉下了眼泪，太上皇心疼的想替她擦一擦眼睛，却真的没有力气再抬起手了。


    只能任由皇帝替他动手，然后笑着哄骗孩子。


    “外祖父不是死了，外祖父只是像你那个养母祝氏一样，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骗我。”


    已经懂事的虎砸，摇了摇头。


    她知道外祖父现在的情况，跟娘是不一样的。娘是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外祖父是真的要死了。


    “没有骗你。


    不信的话，以后你想外祖父的时候就抬头看天上。在月亮旁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外祖父就搬到那上面住去了。


    大老虎呀，…会一直……一直……看着…小老虎呢…”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缓缓闭上眼睛，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


    太医令上前查看，立刻跪下悲怆的哭喊了一句。


    “太上皇，龙驭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