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里斯立刻停止了无效的分析，双手在主控台上飞速操作。永恒之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那片绝对平滑的真空航道。


    穿梭的过程很短暂，却又无比漫长。


    航道之外，不再是混沌虚空的混乱无序。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完美”。没有星辰，只有无数个散发着均匀光芒的几何体，以黄金分割的比例，悬浮在绝对的黑暗中。它们的光芒不耀眼，不温暖，只为了“照明”这个功能而存在。


    没有星云，只有一条条笔直的光路，连接着那些几何体，构成了覆盖整个宇宙的“天网”。光路上的能量流动，没有一丝一毫的逸散和波动，精准得如同钟表。


    莉莉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指着窗外一个巨大的正八面体发光物，声音干涩：“那里……那里曾经是‘彩虹瀑布’，我们族里的小孩子，最喜欢在瀑布下方的水汽里，用想象力堆砌云朵城堡。”


    鬼三哭凑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这玩意儿？既不对称，也不圆滑，丑得惊天动地。这秩序之主的审美，简直是艺术史上的灾难。”


    他的话，让莉莉娅的情绪稍微好转了一点。


    永恒之城继续前进，莉莉娅不断地指出那些被改造的地标。


    “那个方向，是‘歌唱森林’，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旋律，组合在一起，就是永不停歇的交响乐。”


    如今，那里只有一片由相同材质、相同大小、等距排列的灰色圆柱体组成的“能量林”，它们的作用是稳定区域内的法则节点。


    “还有那边，是‘蒲公英之海’，巨大的蒲公英会带着我们的梦，飘向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那里悬浮着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球形探测器，它们负责监控区域内任何“逻辑偏差”。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变化。所有的一切，都被“秩序”这把手术刀，切除了多余的部分，只留下了最基础、最有效率的功能。这是一个绝对安静、绝对理性的世界。一个活着的，却又已经死了的宇宙。


    “我感觉我的灵感正在窒息。”鬼三哭捂着胸口，一脸痛苦，“这个鬼地方，连空气都是灰色的，吸一口都感觉自己要变成代码了。”


    萧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的剑意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脉动，也感受不到任何可以被称为“破绽”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他无从下手。


    “构架师，”瓦里斯的声音在神殿中响起，“我们已到达秩序宇宙核心区域。根据莉莉娅提供的信息，以及我对‘秩序天网’的逆向分析，‘秩序之主’的本体，并不存在于任何一个物理实体中。他就是这个‘天网’本身，一个遍布整个宇宙的分布式意识集合体。我们现在的位置，是他的‘中央处理器’所在的概念空间。”


    话音刚落，永恒之城前方的空间，开始扭曲。不是物理上的撕裂，而是一种概念上的“展开”。仿佛一张平面的纸，被打开，露出了纸张背后的内容。


    一个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空间，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由无数灰色光线构成的，缓缓旋转的巨大旋涡星系。那正是鬼三哭画在画上的，秩序之主的印记。


    一道冰冷的意志，降临了。


    它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之前那种被恶作剧戏耍后的情绪波动。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收集数据。


    【识别到‘逻辑病毒’母体。】


    【样本分析：具备高维‘定义’能力，无法通过常规‘格式化’清除。】


    【威胁评估：系统级漏洞。】


    【处理方案：启动‘逻辑奇点’协议，将该异常样本进行‘概念收容’，进行无限循环解析，直至提取其核心定义，生成对应补丁。】


    随着这道意志的宣告，整个纯白空间，开始发生变化。无数道灰色的线条，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不是能量，也不是物质，而是纯粹的“逻辑链”。


    这些逻辑链，开始在永恒之城的周围，构建一个封闭的牢笼。


    【逻辑链一：存在即被感知。】


    【逻辑链二：无法被逻辑理解之物，无法被感知。】


    【逻辑链三：汝等之行为，无法被逻辑理解。】


    【逻辑推导：汝等不存在。】


    随着最后一条推导的完成，莉莉娅发出一声惊呼，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不只是她，鬼三哭、萧辰，甚至瓦里斯的机械身躯，都在开始虚化。


    他们正在被“定义”为“不存在”的东西。


    这是来自秩序之主最根本的攻击，不是摧毁你，而是从逻辑上，将你的“存在”本身，彻底抹除。


    然而，林枫依旧稳坐于王座之上。他看着周围那些正在构建“悖论牢笼”的逻辑链，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一个只会用‘IF…THEN…’语句的程序员，也敢在我面前谈论‘存在’？”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不断旋转的灰色星系，轻轻一点。


    “既然你喜欢玩逻辑，那我就陪你玩个大的。”


    【编辑对象：秩序之主。】


    【定位核心词条：逻辑。】


    【操作：添加子规则。】


    林枫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


    【新增子规则：哥德尔不完备定理。】


    当林枫将“哥德尔不完备定理”这个概念，如同一个恶毒的补丁，强行打入秩序之主的逻辑核心时，整个纯白空间猛地一颤。


    【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任何一个包含了基本算术的、自洽的形式系统中，都存在一个命题，它在该系统中既不能被证明，也不能被证伪。】


    这不仅仅是一条数学定理。对于一个以“逻辑自洽、万物可解”为存在基石的意识来说，这无异于创世神话中的那条毒蛇，在伊甸园里悄悄种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那道试图将林枫等人“定义为不存在”的逻辑悖论攻击，瞬间停滞了。


    因为秩序之主的核心处理器，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高负荷的自我运算。


    【检测到新规则：哥德尔不完备定理。】


    【规则分析：该规则本身逻辑自洽，无法判定为谬误。】


    【规则与本宇宙‘万物可解’之基石法则冲突。】


    【开始自我检定……】


    【第一步：本宇宙系统是否包含基本算术？……是。】


    【第二步：本宇宙系统是否追求自洽？……是。】


    【第三步：根据新规则推导，本宇宙系统中，必然存在一个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证伪的命题。】


    【第四步：寻找该命题。】


    秩序之主的运算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试图在自己那庞大无匹的法则数据库中，找出那个“天理不容”的悖论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