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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楚楚可为

    第61章


    “后天下午三点送来。”女人收拾好东西接了阿阳的支票后眼神都没偏移半分就径直出了门。


    屋内安静下来,又只剩下了游可为和阿阳两个人。


    阿阳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上点了两下后将屏幕转向游可为,指了指上面用照片组成的人物关系图,伸手在最上面的一张照片处点了点,“裴老爷子。”


    游可为视线落过去,照片里的老人银须白发,眉宇微蹙,脸上遍是时间留下的沟壑皱纹,尤其川字纹极为明显,嘴唇紧抿表情威严,但依旧能看得出来年轻时该是个极为周正的人。


    裴老爷子名裴德顺,今天七十八,膝下三儿一女。


    大儿子裴宗承与二儿子裴宗志是原配所出,二十年前原配病逝后裴德顺第二天就将养在外面多年的小三,也就是如今的裴夫人梁惜月接进了裴家。


    一起的还有当时已经八岁的私生子裴斯衡,隔年又生下小女儿裴斯梦。


    裴家家产雄厚,虽说分支不多但竞争却不可谓不激烈,主要竞争还是在于二儿子裴宗志和三儿子裴斯衡之间。


    长子裴宗承遗传了裴老的商业头脑,但可惜性子太温吞,虽然已经继承掌权人多年但压不住下面的两位弟弟,要不是裴老让位以后还偶尔伸手帮忙他怕是早就被拉下来了。


    或许性格也多少有遗传,裴宗承下面的一儿一女也都无意继承人之位。


    女儿裴月一门心思扎进演艺圈做导演,不久前还去了国外已经有段日子没回来了,家里这些事是半点不插手。


    儿子裴霁虽是长子长孙却同样对家产这事儿避之不及,从政法大学毕业后直接专心做了律师,但裴宗承哪能放过自己儿子这现成的法务不要,半逼半劝地将人扣在了裴氏集团法务部,美名其曰在哪当律师不是当。


    游可为看着写着裴霁二字的照片上那张有些眼熟的脸,无框眼镜,直鼻薄唇,身上的西装板正地没有一丝褶皱。


    隔着屏幕都能看得出来这人是多么的严谨死板,倒是和律师这职业算得上相配。


    游可为眯了眯眼睛,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他不久前刚见过,就在发现楚野打黑拳的那天,酒吧门口这人和那个红毛拉拉扯扯,自己当时还挡了他的车。


    他竟然是裴家人?


    “有问题?”阿阳见游可为明显思绪飘散开口问道。


    “没有,继续。”游可为摇摇头,他直觉不想把见过裴霁的事说出来。


    “裴允,你应该见过。”阿阳点了点照片上那个长相乖巧温顺的少年,语调有些意味不明。


    游可为脸色不太好看,他可还记得他能被裴宗志找来就是裴允的手笔,而且当时在艺校走廊裴允那暗藏威胁的话还历历在目。


    现下理清了裴家的人际关系以后游可为也更加不能理解裴允为什么会主动设计让他被找回,如果裴允有意家产不是应该巴不得少一些人跟他争?


    除非,他要的不是钱权。


    “裴斯衡这个人要注意,进了裴家以后他如果找到你,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要如实告诉我们。”阿阳面色严肃,“他这个人心黑手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和他过多接触没有好处,我也会尽量避免他接近你。”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估摸着是因为生母那二分之一的异国血统他看起来也极具混血感,长相是游可为看了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的精致。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略微偏黄的头发被随意地梳到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棕绿色的眸子漂亮又透着股阴翳。


    游可为光看着他的照片就觉得有点不太舒服,这人眼神太阴郁了,让人只是就隔着屏幕都感觉像是被毒蛇盯着一样。


    而裴斯衡的妹妹裴斯梦倒是看着好多了,她的混血感比裴斯衡要弱不少,许是基因问题她没遗传到母亲的发色,而是正常的黑发,眼睛颜色倒是和母亲哥哥别无二致,五官立体漂亮。


    裴斯梦比裴允这个侄子只大了一岁,据阿阳介绍她初中毕业就主动要求去了国外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待几天。


    她似乎因着到底是母亲进了裴家以后才出生的比哥哥少了个难听的私生子头衔,所以倒没什么野心,只要自己该得的那份儿。


    这些人关系不算复杂,阿阳说了一遍游可为就了解的差不多了,虽然没对要他进裴家的原因具体说明,但游可为稍一细想就能明白。


    裴老大虽有头脑但性格太柔镇不住人难堪大任早晚会被拉下来,而裴老能帮他一时帮不了一辈子,原本想着还有个裴霁能用。


    结果这父子二人都指望不上,老子就想拿该得的分红过安稳日子,儿子天天就想着在外面断案子打官司,两人都没什么大志向,裴老大这几年被裴老硬逼着上位已经难得。


    随着身体每况日下裴老也终于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裴二和裴三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这继承人总该在这两脉中选一个出来。


    他现在还健在,所以还镇得住他们翻不了天,等哪天他一咽气儿没人管了这些人免不得闹出大事儿。


    个人出事事小,他一手打下的裴氏受牵连事大,还不如趁着他还活着彻底把这当家之主敲定了。


    裴宗承年纪也五十多了,裴霁无心家主位,裴老还是有意让年轻人当位,但裴宗志唯一一个儿子是个哑巴。


    裴斯衡倒是还年轻可要真拍板就这么简单地定了他,裴宗志可断不会罢休,于是这裴家下一个继承人的位置这两年就还悬着。


    也说不准是裴宗志烂人好命还是什么,偏偏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不久之前裴允表示看到了个长得和他很像的男孩,裴宗志就突然想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件事,直接想办法确定了游可为的身份。


    他这便宜儿子身体健康没有缺陷学习能力优秀简直是能当傀儡帮他争位的不二人选,不过他倒没着急,就放了点诱饵等着游可为上钩,结局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毕竟裴宗志深知人在危在旦夕的时候会抓住一切能救命的东西,就算明知道这东西需要等价甚至超价的东西去交换,也依旧会答应,因为没有退路就只能前进。


    第62章


    如果是正常小孩被带去游乐园玩一圈估计也就把一开始的事儿忘后脑勺了,但楚昭昭不一样,她的执拗是刻在骨子里的。


    积木,沙滩,滑梯,蹦床。


    她只站在一旁看其他的小孩玩儿,沉默地垂着眼睛,对其他小朋友的示好不理也不睬。


    最后还是楚野进去拉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她才蹲下来用手戳了戳沙子。


    “看看这是什么。”徐青手里拿着两根甜筒在门口晃了晃,引的楚昭昭抬眼去看。


    “楚昭昭要不要吃?要吃的话就过来拿。”徐青把其中一根递给旁边的姜叙白。


    楚昭昭眨了眨眼睛定定看了半晌,然后抿了抿嘴。


    “不玩了?”楚野问她。


    楚昭昭点点头,楚野起身给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然后把她抱了出去。


    “谢谢。”楚昭昭环着楚野的脖子,接了徐青手里的冰淇凌后小声咕哝了一句。


    楚野没把游可为突然消失的事情和徐青说的太清楚,但早上在店里时楚昭昭情绪就不太对,随着时间的推进更是越来越焦虑。


    她记得游可为的话,十点就去看电影。


    店里的挂钟有报时,机械音响起的瞬间楚昭昭冲到门口趴在玻璃门上看了又看,使劲推门发现推不开以后又神经质地在店里来回转圈。


    等楚野收拾完东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哇地一声哭开了,扯着嗓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嚷着什么。


    她这一哭起来是真的有能穿墙的威力,徐青和姜叙白今天本打算出去约会来着,结果直接被楚昭昭的声音召唤了过去,三人连哄带求愣是半个小时才把嗓子都哭哑了的小孩安抚好。


    许是人多总归能转移一些注意力,楚昭昭心里虽然还记挂着游可为但最后还是在徐青的攻势下点了头,同意出来玩。


    徐青和姜叙白也没问楚野,但从楚昭昭哭的时候嘴里喊的“游叔”加上楚野明显憔悴无奈的样子大致猜测两人是闹别扭了,压根不会想到是游可为直接消失了。


    楚野用湿巾给楚昭昭把沾到冰淇淋的手擦干净以后好说歹说着劝徐青。


    人家本来好好的约会已经被耽误了一上午,他也不好总当电灯泡,而且楚昭昭要看那动画片电影总不能也扯着人俩一起看,二人世界总该还给人家。


    “你俩忙你俩的,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玩不用搭在这儿,我一会儿领她看完电影就回去了。”楚野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有你俩在估计现在还在店里闹呢,真的谢谢了。”


    楚野其实从昨天到现在脑子就没怎么清醒过,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店都是强撑着开的,早上好几次都说说话就停住了顾客叫了好几声才回神。


    如果不是徐青和姜叙白帮忙转移楚昭昭的注意力他真不知道今天该怎么办。


    “别让我再听着这话,你帮我的时候我也没一口一个谢的。”徐青脸色不太好看,眼见着是真不乐意了。


    楚野一见这样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成,我的错,不说了。”


    “有事儿给我电话。”徐青有些不放心地又扫一眼楚野的脸色。


    姜叙白刮了刮楚昭昭的脸蛋,招呼道:“昭昭拜拜。”


    见着俩人一步三回头的架势楚野抬抬下巴示意,然后把楚昭昭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往电梯口走。


    下到二楼电影院取票进场,屁股挨上座椅的瞬间楚野才松了口气,幕布上映出的画面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些刺眼,楚野伸手捏了捏鼻梁,然后闭上了眼睛。


    因为是动画片所以这一场小朋友很多,周围此起彼伏都是随着剧情走向反馈而来的讨论声,楚昭昭只静静地看着前方幕布,一面被剧情吸引一面想到什么又开始憋嘴要哭不哭的架势。


    两厢情绪割裂下她就显得有些躁动,楚野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眼前却全是纷乱如走马灯一样的画面让他闭着眼睛都感觉晕眩。


    “他太警觉了,我没想到他会发现。”


    裴宗志看都没看面前说完话后神色紧张的男子,只是扫了一眼屋里另一个高大的男人,见对方点头后裴宗志才摆摆手示意先头的男子可以出去了。


    门板合上的同时裴宗志手里的资料也放在了桌面上,最上面的那张纸上赫然就是楚野的资料。


    从小到大,上学,坐牢,出狱,养孩子,挣钱还钱,开店,一系列的人生经历都清清楚楚。


    “你去一趟溪城,把人带过来。”裴宗志道。


    “是。”


    豪门的生日宴准确来说更像是一个只为社交谈生意的晚会,商圈有名有姓的人基本都来了,彼时裴老正坐在台上等着孩子们轮流上台送礼物再说些祝福的话。


    裴宗承一如既往的中规中矩,送的礼物是一副前朝大家的字,裱好的金框在奢华的光线下镀出金属光泽,裴老平日惯喜欢字画此时看着还算满意。


    “爸,生日快乐,我今天这礼物你绝对惊喜。”裴宗承眼角的笑纹里都带着得意,站在裴老侧前方挥了挥手。


    众人只见一位身着黑色定制西装,长相清冷的少年双手捧着一个长条状的木盒走上台,而后在裴老面前蹲下。


    裴宗志伸手把盒盖掀开,一根小叶阴沉金丝楠乌木手杖,握手处的龙头雕的极为精巧。


    嵌在龙眼处的银色宝石恰到好处地削弱了一丝金丝楠木在灯光下显出的奢靡流光,更增添了些高洁矜贵。


    裴老年纪大最近腿脚日渐不好,虽然没什么机会久站但坐时间长了起身时总要人扶一把,这根手杖倒算是送的极为适宜。


    裴老伸手摸了摸嵌在金色绒布中的手杖,入手触感温润光滑,天然油性的包裹下不规则的水波纹纹理显出独有的莹腻。


    “不错。”裴老面相威严平日少笑,一句不错和嘴角勾起的弧度已经可见对这份礼物的心仪。


    “我看二哥今天的礼物不在此吧?爸年纪大了可禁不住你卖关子。”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旁响起,尾音意味深长的微微拖延。


    裴宗志转头看向站在台下侯着的那道身影,正对上那双蓝绿色的眸间调侃的神色。


    第63章


    “哦?老二是还有什么?”裴老好奇道。


    裴宗志收回看向裴斯衡的视线,刚才还溢满阴冷的眸子顷刻间又换上了柔和。


    他拍了拍一直托着手杖木盒蹲着的少年肩膀,语带愉悦,“小昂,还不叫人。”


    游可为蹲的腰腿都有些发麻,眼下这些金碧辉煌的装修与身着华丽看起来就地位不低的人们是他今天之前从未见识过的,这一切相比电视剧中的那些呈现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像是和他前二十一年的人生完全割裂的另一个世界,入目的所有人和物虽然还都是本身的模样,没有多只眼睛多条腿,但却浑身都透露着金钱与权利堆砌出来的铜臭气息。


    和他以往所见总是不一样的。


    裴宗志说他已经比常人幸运很多,只需要循着制定好的道路前行就可以有他原本几辈子都攒不来的金钱荣耀。


    游可为不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圣人,他也曾数次做过中了高额彩票的美梦,他也曾在逼仄的布满油渍的厨房里畅想过自己如果也成了有钱人会怎么样。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只觉得鼻腔里如同附着了不透气的膜布让他喘不过来气,周围人的嘈杂讨论声让他头脑发胀。


    在裴宗志如有实质般的警告视线中游可为机械化地提起嘴角显出僵硬的弧度,微微抬眼看向面前座上的老人,轻声叫了一句,“爷爷。”


    全场哗然。


    裴老瞳孔震惊的放大,盯着这个少年半晌后又去看裴宗志。


    “我儿子,亲的。”裴宗志一抬手阿阳就将一份亲子鉴定证书递到他手上,他又双手呈给裴老,面上都是势在必得的骄傲。


    裴老看了一眼站在台下的裴允和他身边那位明显脸色阴沉的妇人,而后又将视线落在了游可为身上,没有看裴宗志手里那份文件半眼。


    亲缘的遗传总是神奇的,其实不用看那所谓的鉴定文件,单看游可为的眉眼也瞧的出与裴宗志极为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在裴老看来简直就和裴宗志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好好,孩子,起来。”裴老打量了很久,对这个突然出现长着副乖巧清冷相貌的孙子极为满意,接连说了三个好。


    阿阳接过游可为手里的东西站到一侧,此时那根刚刚还吸引了全部视线的手杖已然无人在意。


    没有人好奇游可为从何而来,他身上那份裴家的血脉远比他的来历更为重要,如裴家这等的门第有私生子是常事。


    只不过裴宗承断不是个会搞出这事的性子,而裴宗志的夫人家世不俗,和裴宗志是联姻而成,为人又极爱面子是绝不容许有私生子这等事发生的,裴宗志以往也不愿触她霉头惹烦,但偏偏游可为这个意外就是出现了。


    梁宁扛着周围人看热闹一般投来的戏谑视线,死死压着心里升腾而起的怒意,扶着裴允胳膊的手用力到发白。


    裴允感受到西装布料也无法阻隔的发狠般的钳制,面上一副失望伤心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微微侧头露出的银色助听器让所有看向这边的人视线中升起微妙的同情。


    显而易见梁宁这个二儿媳的脸面并不在裴老考虑的范围内,人年纪大了无论家世如何都是希望膝下子孙多一些的,只要流的是裴家人的血,生母是谁何时所出都不重要。


    “你叫裴昂?”裴老看着面前这个长相标致的少年出声问道。


    “是的爷爷。”


    酒吧拳场那边楚野和老曹说的时候老曹并不惊讶,只是有些遗憾,但依旧表示理解,或者说在楚野和游可为离开的那天老曹心里就有了数。


    他是真欣赏楚野,临挂电话还再三嘱咐有空一定要去店里玩,就当朋友偶尔喝喝酒聊聊天就行。


    这一个星期里楚野数不清给游可为打了多少通电话发了多少条微信,明明心知对方不会回但依旧抱着可笑的期待想着万一呢,万一游可为哪天心软就回了呢。


    万一他的小游看到了他的祈求心疼了,哪怕对着他的怒骂生气也好,万一就回了呢。


    这些天来楚野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半梦半醒间他总是会听到那一声“哥,我走了”


    “别走……别走!”楚野猛然睁眼,下意识伸手抓向旁边,却只扑了个空。


    身边依旧是冰凉的床铺没有任何除他以外的体温和有人睡过的痕迹。


    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刚掠过数字二,楚野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瞪着天花板躺了几分钟后起身洗漱出门。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那个裹着风闯进他生活的少年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如果没有家里衣柜里多出来的衣服和洗手台上已经落了灰的牙具楚野甚至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一场他单身太久自己编织出的梦。


    可舌尖品尝到的苦涩味道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是真实的,那个被他安稳的放在心尖上的少年真的舍弃了他。


    如果打算离开又为什么要出现呢?


    他已经贫瘠了多年的味蕾疗愈以后只尝到了短暂的甜,余下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苦涩。


    如果早知道这么苦,还不如永远都尝不出味道。


    楚野似乎对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有了条件反射,他偶尔告诫自己别再有所期待,可不出几分钟他就又会打开聊天框。


    这些天他期盼着又害怕着,两种情绪交杂中他感觉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不对,于是在昨天终于把游可为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


    但如此除了让他更为紧张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他每一次拿起手机时依旧会第一时间看向置顶的那条对话框,然后一如既往的收获失望。


    伴随着消息提示音响起,置顶对话框下顶上来一个人名,头像右上角红色的圆圈内数字在催命一般的叮咚声中极速增加。


    仇呈:你行啊!闷声干大事啊!


    仇呈:我说你怎么不来酒吧了,早说你家里这个关系你还来打啥拳啊,直接把店收了多好


    仇呈:最好能把老曹也扒光了扔舞池里,给他根钢管让他舞一段,辣瞎别人眼睛


    第64章


    仇呈:你咋不说话?什么意思?身份暴露了瞧不上咱平民了是吧?


    仇呈:苟富贵还勿相忘呢,兄弟你不地道


    楚野皱眉看着一条条被顶上来的新消息,不明白仇呈说的什么意思,刚像想点进去回复电话就打进来了。


    “楚野!为什么不回我!”才刚到下午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仇呈应该是在家里周围挺安静的,这就显得他那嗓门格外的震耳。


    “你发的什么意思?”楚野把听筒拿远了一点儿。


    “跟我你还装。”仇呈冷冷哼笑一声,“就你那弟……哦不对,你那小对象呗,居然还编个假名字,低调也不是这么低调的啊,诶你别说,这真是人靠衣装啊,定制西服身上穿,小伙一看真不一般啊……”


    “你说什么?”楚野脑子嗡的一声,仇呈乱七八糟没个重点的突突声中他只听到了有关游可为的话。


    心口鼓鸣般的震跳声里楚野出口的语调激动到有些发抖,他咽了咽口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你看到他了是吗?”


    仇呈没完没了的叭叭停顿了一下,终于察觉出楚野的反常,有些疑惑道:“也没亲眼看到,就一张照片,他那脸长得绝无仅有的我应该是不能看错吧……”


    楚野从没表现出这种激动的时候,起码仇呈从没见过他这样,说话的语气轻的吓人,带着显而易见的希望,却又渺茫脆弱到似乎风一吹就能散了。


    “能发给我看看吗?”楚野打开免提垂眼看着微信界面。


    “哦好,发你了。”仇呈的对话框又显示出一条新消息。


    楚野看着名字下面图片两个字迟迟不敢点开。


    “就上次酒吧门口那面瘫脸你还记得吧?我在他手机里看到的。”另一边的仇呈还在喋喋不休,“诶你别看那死鱼脸那样,但可是正经富二代呢……诶你捂我嘴干什么呀?怎么事实还不让说啊?”


    “少说点。”一道冷冽沉稳又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


    在仇呈单方面怒骂的声音中楚野下定决心一般点开了图片。


    照片上人很多,但楚野却一眼就锁定了那个站在中间坐着的老人边上的身影。


    熟悉却又和记忆中不同。


    身上不再是青涩的运动服,而是合身的黑色西装,原本有些长的碎发被剪短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清冷的眉眼。


    那双看向他时总是带着温柔偶尔还骄纵的眸子此时变得暗淡又沉静显得毫无生气。


    是游可为吗?是的吧。


    可又不像他的小游。


    楚野将照片放到最大,用拇指指腹轻轻蹭着屏幕上那张印在他脑海深处的面孔。


    “你刚刚说……什么假名字?”楚野问道。


    对面的打闹声停止,一阵窸窣中仇呈的声音由远及近,“就是他之前不是说叫……游什么来着吧?但是他姓裴啊,叫裴什么?”


    仇呈问旁边的人,“你说叫裴什么?”


    那人隔了一会儿才道:“裴昂。”


    楚野轻笑了一声,小声重复了一遍,像是把这两个字细细洗净磨碎后在齿间碾过一般。


    “仇呈。”楚野叫了一声,“我能和你朋友说两句吗?”


    仇呈一愣,然后不在意道:“可以啊,大鸡过来!”


    “你瞎叫什么?!”那人的声音难得有些慌张,还带着难得的羞恼。


    “跟你说两句,赶紧的别墨迹。”


    楚野听到对面拉扯了一会儿,然后一道已经恢复如常的冷静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好,我是裴霁。”


    楚野滑动了一下照片,看着照片里站在游可为另一边的男人架在鼻梁上的那副无边眼镜。


    “我怎么能见到他?”楚野听到自己问。


    对面静默了一瞬,在仇呈的催促声中一道轻叹过后,“明天十点,裴氏集团。”


    “谢谢。”


    仇呈像是知道事情和自己想的有出入,但依旧扬着嗓子道:“这老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结果竟然是个负心汉,要我说这群有钱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混蛋,没有心的,你也别难过,咱玩过就算爽过了,晚上来店里,你这样找谁找不到啊,我请你!”


    仇呈的误会显然偏了轨道,但楚野没心思解释,好说歹说推了仇呈的热情邀约后才挂了通话。


    没有心吗?


    他不信,人没心怎么活。


    他倒要亲眼去看看,游可为到底有没有心。


    “明天的单子你只管签字,内容不用看,会上那些人说什么也不用听不用说,你只需要坐在那。”裴宗志坐在餐桌边慢条斯理地用刀叉把盘子里的牛排切好,而后推到游可为的面前。


    “尝尝,家里的厨师手艺不错。”裴宗时拿过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见游可为没动作于是轻笑道:“对了,我听姜医生说你姥姥最近状态不错,比当初在医院的时候好多了,治疗也很配合……”


    话音未落游可为终于拿着叉子戳了一块牛排塞进嘴里。


    “这才是爸爸的乖孩子,好吃吗?”裴宗志满意的笑了。


    “好吃。”


    高跟鞋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裴宗志抬眼看去脸上的笑容不但未散反而渐浓,“又要出门?”


    梁宁脸上是精致的妆容也盖不住的怒意,她死死盯着裴宗志身边那道身影,如同毒蛇般阴沉的目光没有让游可为产生任何情绪,他只是沉默地吃着盘子里的牛排。


    “裴宗志,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事已至此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他滚要么离婚。”梁宁站在不远处,和裴宗志隔着一段距离恶狠狠道。


    “他可还有用呢暂时滚不了,不过我答应你,等这段时间过去他在老爷子面前刷够脸了我会把他送走,总归也要出去镀层好看的皮回来才能多有用一些。”


    裴宗志对梁宁的态度不太在意,说完这几句又放柔了一点嗓音,“别闹了,等一切都成了之后你哥卡了三年的那个项目还不是随便通,面子和钱孰轻孰重要拎得清,你又不是小孩子,应该懂得顾大局吧。”


    这话拿捏住了梁宁的死穴,她说离婚本就是硬托着气说出来的,根本没什么威慑力。


    裴宗志说的那个项目她哥压了大半家底在上面,这三年里因为毫无松动已经对她诸多不满,她要是真离了裴宗志她也回不了梁家的。


    裴宗志显然知道这点,对她离婚的威胁丝毫不惧,两人的言语交锋中旁边的游可为更像是一个连筹码都还不算的物品,随意地被人安排取用,没有任何自主意识。


    第65章


    许是想到明天要见到游可为,楚野到了半夜依旧没有睡意。


    因为家里有小孩他平时很少在屋里抽烟,此时搬了个凳子坐在阳台,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积了十几个烟头。


    手机屏幕依旧停留在白天仇呈发来的那张合照上,楚野伸手把烟按灭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灰白的烟雾喷洒散开在屏幕上,游可为的脸隐在其中有些看不清。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让楚野认不清。


    楚野不愿以那些世俗的理由去揣测游可为,可白天电话里裴霁的话依旧历历在目。


    游可为是裴家刚找回来的私生子。


    裴家?任楚野再不了解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也是知道裴家的。


    所以呢?游可为是什么时候被裴家找上的他全不知情,从没听游可为说过半个字,总归不会是离开当天。


    楚野再不愿意多想也不可避免地猜测游可为是成了富二代觉着他入不了眼,转身抛下他这时刻能提醒着曾经灰败生活的黑泥而去奔赴光明未来了。


    有钱以后游可为不用再早起去早餐店和面榨豆浆,不用每天困在小小一方厨房里围着可笑的围裙给他颠勺做菜。


    自然也不用再为了姥姥的医药费每天对着满屏的辐射忙到半夜睡不上一个整觉。


    楚野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点,起码姥姥的病不用再担心了。


    可他笑不出来。


    他无法接受自己放在心里的那个人会是那种成了高枝就迫不及待舍弃他的人,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是那个样子的。


    他想要去相信游可为是有他不知道的苦衷,所以他抱着那点可怜的期待等着明天去亲口问清楚。


    裴氏集团大楼位于市中心,楚野送完楚昭昭以后就直接做公交往那边去,八点多就到了地方。


    隔着一条街道楚野找了个角落待着,游可为既然一声不响的消失那就是不打算再与他见面,所以一旦发现他说不定不会出现,他得躲着点,别打草惊蛇。


    其实明知道对方不愿见面还死皮赖脸的追上来不是楚野的性格,如果是以前,但凡对象换一个人他就依着了,不见就不见,分开就分开。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一个答案,尤其是感情上,谁没了谁都能活,藕断丝连的人从来不会是他。


    可游可为总归是不一样的,无论他劝自己骂自己多少次他都无法认下这个结局。


    他和小游不该就这样没有理由的结束。


    他想要一个解释,哪怕追逐这个解释的过程会让他看起来那么不堪,他也想要。


    二月份的北方天气已经零下十多度,飘散的小雪中楚野站在室外却出了一身的汗,浑身的血液都被情绪激的沸腾又躁动。


    他分不清是在期待还是害怕,但在看到从停在门口那辆黑色宾利上下来的身影时又奇迹般的冷静下来。


    身上裁剪合身看着就简直不菲的西装勾勒出欣长的身形,剪短的头发露出清冷利落的眉眼。


    白皙的皮肤在雪色的衬托下近乎透明,紧绷的嘴角更是加倍了面色的冷淡。


    “八百万的单子给你开个路露个脸,你弟这么多年可都没签上一个,爸爸对你寄予厚望啊。”裴宗志微微侧头分给游可为一个眼神,如果不是了解他真实德行的话单听这话还真让人以为是什么为儿子前途铺路操心的好父亲。


    游可为垂眸跟在裴宗志后面缓步穿过楼前空地进了大楼,闻言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这几天来他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睡觉就只做两件事。


    一是去老宅到裴老面前卖卖乖刷个脸。


    二是被裴宗志手下的人教金融方面的知识。


    裴宗志并不教导他深层的,只让他学一些基本的,能看懂文件,大概知道公司开会说的那些行内话都是什么意思。


    尽管这样短短两天的时间也并不够用,他每天都被人按着淹没在如有实质的纸质文件与那些繁杂的文字中,忙到只有睡觉的空隙才会想起楚野。


    这样也好,游可为想。


    就这样下去,他以后会乖巧的按照裴宗志的要求做一个不需要有自己思想的傀儡继承人。


    楚野以后可以回归原本没有他的平淡生活,不需要去为男朋友和男朋友的姥姥辛苦到白天在工地出力晚上在拳场卖命。


    就这样最好。


    怪他也好恨他也好。


    只要楚野好好的。


    “游可为!”


    空旷的大楼内一道沙哑到劈了叉的声音骤然响起,而后如有意识般钻进游可为的脑子,无孔不入地窜入他的身体化成刺扎进他的心脏。


    游可为下意识回头,直直撞进一双泛红却夹杂着狠戾的双眼。


    两人对视的这一瞬间时间好像都停止了一瞬,身边的场景在装修冷硬的大厅与破败的拳场间交错转换。


    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想着明明只有几天没见,为什么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


    “你怎么来了?”游可为看着楚野裹着一身如有实质的怒气冲到面前,涩着嗓子只说出这么一句。


    楚野的动作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跨步到了游可为跟前然后一把揪住了游可为的领子。


    “为什么?”楚野出口的嗓音有些发抖。


    来之前他明明做好了要理智一点冷静一点好好说话的准备。


    就算游可为给出的答案和他不想听的那个是一样的他也想要保持一点基本的体面。


    但此时此刻,真正见到面前这个人的瞬间什么理智冷静体面全都不复存在。


    有的只有愤怒与不易察觉升腾起来的委屈。


    裴宗志用眼神制止了旁边要上前的保安,往后退了两步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老板,用不用……”


    阿阳低声开口,还未说完便被裴宗志抬手打断,“不用管。”


    “是。”


    裴宗志在这站着一楼来往的员工就算有心好奇也不敢真停下来看热闹,甚至连走路都放轻了声音只在路过时竖着耳朵妄图听到点什么。


    “什么为什么?”游可为仰着下巴,喉咙被骤然攥紧的领口勒的有些憋闷,但脸色却没变半分,只耷着眼角睥着楚野,十足的冷淡。


    就好像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交颈而眠多日的枕边伴侣,而是一个突然出现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宝宝们这两周没有榜单为了控制字数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不太稳定,间隔时间会长一点,等六号申到榜了就会恢复原本隔日更的频率。


    第66章


    “为什么走?”楚野用尽所有自制力压下情绪缓着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看起来那么焦躁。


    “什么为什么啊?”游可为抬手覆上楚野攥着衣领的手,然后缓慢却又坚定有力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顺势用手背拍了拍发皱的衬衫轻笑一声,“离开就是分开的意思,当面说总归伤人,我也是为了你好。”


    “分开?为我好?”楚野死死盯着游可为平静的眼睛重复了一遍,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嗓音别那么颤抖。


    明明心口疼的要死,暴虐的怒火窜的他头脑发晕,但楚野还是缓着声音道,“小游,你好好跟哥说。”


    “你有自己的苦衷对吗?你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有我不知道的事,不管多难,只要你说出来,咱们一起面对。”


    “有什么事都有哥在呢,你说出来好不好?跟我说清楚,我听着。”


    游可为平静的看着楚野眼中翻涌的情绪,听着他轻的像是怕扰了什么一般的声音,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我能有什么事儿?你都找这来了应该也知道了吧,我现在是裴家的人,能有什么事需要你解决啊?”


    “认识这么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识趣的人,有些事我以为不用我说的那么明白。”


    楚野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嘲讽的人,明明眉毛眼睛长相都和游可为一模一样,可为什么……


    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有没有可能是他找错了,这个人只是长得和小游一样,其实根本就不是他的小游。


    “识趣?”楚野把这两个字重复在齿间咀嚼,而后突然笑了一下。


    游可为看着楚野这比哭还难看的笑,心口绞痛却依旧堪堪维持着面上的表情接着道:“哦我知道了,楚老板难不成是来找我算账来了?在一起这段时间你也确实给我花了不少钱。”


    “你以为我是来要钱的?”楚野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像是不认识一样仔仔细细用眼神描绘着面前这个人,而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突然大跨一步扑到游可为身上,右拳狠狠砸向游可为的脸。


    他这攻击发起的突然,明明前一秒冷静的吓人,下一秒就揪着领子把人按在了地上。


    “你他妈到底把我当什么?”楚野压在游可为身上看着他嘴角洇出的血迹,鲜红的颜色映在眼里连同眼角一起染红。


    他无法控制地抖着嗓子,“我喜欢你就算养着你我他妈也是一百个愿意的,原来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看重钱,看重到不惜追着你来这里给人当热闹看?你以为我看重的是钱?”


    游可为后背被贯在坚硬的地面上,口腔的肉撞在牙齿上刮出了血,他艰难地转回被打偏的脸直视着上方的楚野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极尽嘲讽,“不然呢?楚哥,你都快三十了又不是小孩,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简直天真到可爱。”


    “我现在是裴家人,单单贯了这个姓什么都不用干我能得的家产都够你打多少场拳赛了,你知道这些还找过来不就是觉得付出了没得到回报亏了?漂亮话说的太过了点儿。”


    “养我?你拿什么养啊?”


    “是靠你每天起早贪黑开的那间店养?是靠你去工地风吹日晒滚一身泥养?还是靠你去那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的拳场卖命养?”


    “你有几个脑袋够伤的?你的命又能换多少钱?”


    “楚老板,我这只手签下一个名字价值八百万。”


    “你养我?笑话。”


    游可为轻轻用手背抚了抚楚野起伏剧烈的胸口,轻叹口气缓声无奈道:“也确实是我想的不周到了,那些钱对我现在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你可不一样,是该还你的,但今天我还有事,等有空我会找时间把钱给你,你先回家等着吧,别在这里闹了,你耽误我够久了。”


    他这语气像是真的在打发一个穷追不舍来要钱的人,短短几句话如同沾了凉水的鞭子一样抽在楚野身上,让他疼的同时又觉得遍体生寒。


    楚野分不清游可为这一句耽误是在说今天还是从前,可无论是哪个都只让他心中钝痛,他自嘲般轻叹道:“倒是我拖累你了。”


    刚刚所有的怒气已经随着那一拳散去,看着游可为高高肿起的嘴角楚野心里只剩下可笑。


    可笑他自以为是的付出在对方眼里被放在天秤的一端做筹码与金钱相称。


    可笑他心里早该知道结果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脸送上来给人羞辱。


    “楚野。”游可为突然开口,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如此贴近的两人能听到,“我后悔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楚野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预感游可为接下来的话绝对是他不想听到的,可他却没有开口阻止,而是压下心口的恐慌,自虐般地追问:“后悔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警告着,不要说不要说,可游可为还是听见自己说出来了,“后悔遇到你,后悔和你在一起。”


    周围喧闹,唯有两人之间这一隅空地死一般的寂静。


    楚野感觉身处一个正在被抽取空气的玻璃房内,口鼻间的空气被掠夺的同时脑中有什么轰地一声炸开,炸的他全身从里到外每一寸都在疼。


    他从没有这么疼过,从前在拳场上受的所有伤加在一起也敌不过此刻的千分之一。


    原来他是怕疼的啊,不过是从前还不够疼罢了。


    “好。”楚野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就像等待判决的囚徒终于等到了死刑的宣判一般反而轻松下来。


    “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是你想要的,我没话说。”


    “游可为……哦不对,现在要叫你裴总了。”


    “裴总,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和我在一起让你为难了,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对不起,让你后悔了,对不起,裴总,对不起啊。”


    不久前游可为那字字泣泪的道歉被楚野尽数还了回来,地位调换,场景不同,但唯一不变的是交杂汇聚的咸涩水渍。


    “我现在就走,不耽误你。”


    游可为只感觉脖颈处的禁锢骤然轻松,他看着楚野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然后动作缓慢地起身。


    只留下那句妥协一般的叹息,轻的快要融在空气中,徒留那道带着轻颤的尾音化为一柄利刃直直没入心口,然后从刀尖处生长出无数触须,彼此缠绕,牢牢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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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被阿阳扯起来的时候游可为感觉脸上有些痒,抬手摸到一片湿润,红色的液体似乎被什么稀释过,色淡却扎眼。


    眼泪吗是他的还是楚野的?


    游可为努力回忆着刚刚的场景,楚野哭了吗?


    他想不起来,无论他如何回想都只记得起那双往日满含爱意的眼睛被失望填满。


    他亲眼看着在说出后悔两个字的瞬间楚野眼中没有愤怒,只有失望和难过。


    楚野在难过。


    他又让楚野难过了。


    他总是在让楚野难过。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楚野的生活里。


    楚野明明就站在不远处,可游可为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脸颊又疼又麻。


    在一起这么久楚野从未和他动过手,甚至夸张点说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哄着,就算今天被逼急了也是收了力的。


    游可为清楚,如果楚野真想伤他他现在根本站不起来,不会是只是肿个脸流点血这么简单。


    朦胧的视线中游可为看到楚野转身打算离开,于是又突然开口:“你放心,给你的只会多不会少。”


    说完以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步伐稳健地向裴宗志走去,狠心地把楚野扔在身后,让他如同笑话一般在空旷的场地内暴露于来往的陌生视线中。


    周围看热闹的各种打量与不甚清晰的窃窃私语中楚野自己都有些恍惚。


    他反应过来好像现在的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因为被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伴侣抛弃而不甘心地追来找上门算计曾经种种付出的不识趣的人。


    “还真狠心啊。”裴宗志眼神在不远处的楚野身上扫过,而后才打量起面前面色平淡的便宜儿子,语气揶揄。


    伤人的话一经出口就像开了闸的水坝,游可为微微歪头对上裴宗志的视线,再不复之前毫无生气的样子,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你说得对,一段上不得台面的感情不能成为通往顶峰路上的绊脚石,它唯一存在的作用就是提醒着我曾经有多么窘迫,所以,泥就该留在泥潭里。”


    游可为说这话的音量并没有刻意压低,楚野离得并不远所以一字不落地把每一个字都听了个清楚。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游可为表情冷漠的侧脸一眼,然后转身步伐缓慢地离开了。


    “乖孩子,你似乎总能给我惊喜。”裴宗志轻笑一声,满意地在游可为背后轻拍了一下,“走吧。”


    楚野原本以为自己该是像发现游可为失踪当天那样浑浑噩噩的,但实际上他此时此刻无比的清醒,清醒到他记得自己走的每一步。


    记得从他刚刚站的地方一直到踏出裴氏大楼,这中间共走了三十二步。


    记得路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眼中怜悯的打量。


    记得他站在室外时寒风裹着砸在他脸上的第一片雪花的温度。


    记得游可为说的每一个字。


    更记得他今天无处遁形的狼狈。


    在这一刻楚野终于确定了,他没法再骗自己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看走了眼,看错了人。


    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置顶对话框里一大片绿,拇指往下一划翻不到头,全都是这些天他单方面给游可为发的消息,没有一条回复。


    他不敢想游可为看到这些他单方面的喃喃自语时会怎么笑他。


    视线的余光扫到一抹银光,楚野看向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环。


    这枚承载着他真心与爱意的圆环在此时无声地诉说着他有多么可笑与天真。


    那晚交叠着覆在一起的双手与黑暗中泛着晶亮的眸子都像是他的臆想一般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楚野将戒指撸了下来,走到路边的垃圾桶旁边,随着一道金属的碰撞声落下的还有他这段时间全部的自以为是的爱恋。


    大片的雪花飘荡下来,楚野抖着手按了好几次打火机才擦出火苗点燃香烟。


    灰白的烟雾与口鼻间呼出的冷气一同攒成一团又随着他重重的吐吸声散开。


    缓步往前挪了几米后楚野感觉脑袋有点晕,于是扶着旁边的花坛就地蹲下。


    结果这不动还好,这一蹲胃部被挤压的同时内里也翻涌起来,肠胃绞痛痉挛两下后他没忍住哇地一声就吐了。


    上次的胃疼本就没好利索,加上他早上没吃东西胃里空着,吐了两口酸水后便再也吐不出别的。


    只能弓着腰背滚着嗓子不停地干呕,冰天雪地中他硬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还好吗?”


    楚野刚刚就听到旁边有人靠近,此时顺着声音抬头就对上一张算不上陌生的脸。


    接过裴霁递来的矿泉水漱过嘴后楚野又喝了好几口才压下呕意,满脸歉意地指了指旁边的花坛,“这算是你家的吧?抱歉。”


    裴霁虽然是做律师的,但许是话都在工作中说尽了所以平日便不是个多话和善于沟通的人,只是沉默了一下才道:“我送你回去吧。”


    楚野勉强笑了一下摆摆手,“不用,你忙就行,能告诉我来这儿已经很感谢了,我这就走了。”


    楚野眼看着这话说完裴霁松了口气觉得这人真挺有意思的,看起来有些死板也不太会说什么虚话,但却偏偏能和仇呈那大喇叭搞一起去怪神奇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看在仇呈的面子上人家完全没必要也没义务理他帮他。


    尽管来这里得到的结果不尽人意,但起码让他认清了现实,所以楚野心里真挺感激的。


    回店里以后楚野将保温箱收拾好,然后就愣站在门口突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于是他开始回想游可为没出现之前的生活,回想那个时候这个时间点他该在干什么。


    陪楚昭昭玩,或者补觉。


    现在既然楚昭昭不在,那他睡觉吧。


    躺在二楼的单人床上,鼻尖萦绕的熟悉气息并没有让楚野得到半点安宁。


    这张床上次睡人还是前几天游可为早上没课来店里忙完以后懒得再折腾回家直接就在这眯了一会儿。


    所以此时楚野将被子盖过口鼻时还能闻到游可为身上的味道,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有些浅淡但他依旧能分辨出来。


    楚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或许是别离前的放纵使然,他将手掌压在被子上盖住下半张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才忍着眼眶的胀热起身将床单被罩都扯了下来叠好放到旁边,然后开始收拾游可为的东西。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在这里睡的时间很少,所以这里除了挂在墙边衣架上的几件衣服以外再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于是他又下了楼,像是为了驱赶什么一直围绕在心间的东西一般神经质地把店里楼上楼下连拖地再擦灰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一直到站在凳子上用缠在木棍上的抹布擦掉棚顶的蜘蛛网时楚野看到了安在墙角的监控器,动作一顿。


    店里的监控留存时间虽然是半年,到时间就自动清除了,但楚野每隔几个月还会手动清理一下缓存。


    上一次清理都是夏天的时候了,楚野也恰巧留了点小心思,自欺欺人般抱着清理缓存的心思打开了监控画面。


    靠在椅子里沉默地点着鼠标,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关店时间里只有他和楚昭昭在的空间在某一天突然闯进了一个霁月清风的少年。


    少年一往无前地破开他本就不算坚固的堡垒一举侵入他的城池,生生剥开他的皮肉然后在他毫无抗拒的裸露真心时在那处贫瘠荒凉之地扎根生长。


    不甚清晰的画质也无法掩盖从那天以后店里逐渐热闹升腾起来的气氛。


    楚野就着画面里两道自然而然吻在一起的身影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屏幕里他嘴唇开合咕哝着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就见游可为突然拧着眉去咬他的嘴,而后他坏事得逞一般笑弯了眼睛。


    他就像是自虐一样隔着屏幕看着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口的钝痛早已散去,此时更像是伤口的结痂被反复掀起又愈合后的麻木。


    楚野就这么一边清一边看,一时间寂静的空间里只有画面加速后的嘈杂和不时响起的打火机声音。


    直到一张他明明没有亲眼见过却又莫名熟悉的面孔闯入画面时这个平衡终于被打破。


    第68章


    监控画面中并没有拍到那人的正脸,但斜侧方的监控角度却将游可为抬头时愣住的神情拍的清清楚楚。


    楚野把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伸手挥散面前的烟雾,然后暂停画面把屏幕放大,眯眼看着画面正中间那人挂在耳朵上的银色助听器。


    楚野再次点开仇呈给他发来的那张合照,和游可为中间隔着几个人的男孩看着年纪不大,但照片上这样正面的角度却能更好的看出两人相似的眉眼。


    仇呈收到楚野消息的时候正靠在裴霁办公室的真皮沙发里对着灯光欣赏自己手背上还覆着保护膜的新纹身。


    “这人谁啊?”仇呈点开图片指着由于放大像素已经有些模糊的人脸怼到裴霁面前问道。


    距离太近裴霁眼睛被晃了一瞬后有些无奈地往后退开一点距离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裴允,二叔的儿子。”


    “小儿子。”裴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后皱眉看着仇呈的手有些不悦,“你又纹身了?不是说了不许往身上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吗?”


    “你说就说了呗,谁答应了啊?”仇呈哼笑一声,撑着胳膊顺势坐上裴霁的办公桌,边给楚野回消息边伸手在裴霁胸口撩了一把。


    “这是办公室,注意点,下去。”裴霁抚开仇呈的手忌惮地瞥了门一眼。


    “办公室好啊。”手机与实木桌面的碰撞声响起的同时仇呈已经挤进了裴霁虚虚叉开的双腿间。


    他微微俯身凑到裴霁耳边伸出舌头故意咂出一阵旖旎的口水声,上挑的眼尾此时带着挑逗意味时更显魅惑,语气又轻又撩,“试试?”


    “仇呈你疯了……唔!”惊呼被尽数堵回,裴霁死死盯着门口,在皮带扣被解开的同时感受到仇呈指腹的微凉,惊怒交加之下触感只愈发鲜明。


    仇呈:裴家的,叫裴允,算起来还是你那小鱼儿的弟弟呢,只不过不是一个妈。


    楚野看着小鱼儿三个字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平常总小游小游的叫,仇呈就调侃他跟养了条宝贝鱼似的。


    这下小鱼儿可真是游跑了。


    楚野记性还算不错,他看着画面中叫裴允的少年前脚刚出店门后脚就出现的自己隐约回想起当时他是好奇了一下,因为游可为当时反应不太对,但游可为没说什么他也没太在意。


    看监控画面里当时那两人对上视线时的惊讶反应不像是假的,看来在那之前两人还不认识,是第一次见面。


    难道是那天之后裴允看到了游可为回家透露了之后裴家才来找游可为的?


    楚野不确定裴家是什么时候才确定了游可为的身份,但起码裴家来接触游可为的时间绝对就是在裴允来店里不久之后。


    但游可为居然瞒他瞒的这么紧,他一丝一毫都不知情。


    楚野想不通如果游可为这么早就接触到裴家了那姥姥生病的时候为什么没得裴家半点帮助,毕竟治病的那些钱对于裴家来说算不得什么。


    虽然是不是亲生的这一点一个亲子鉴定就能搞清楚,豪门他没能耐接触但电视剧却是看过的。


    裴家家大业大,一个私生子想进门就算确定了血缘应该也涉及很多弯弯绕绕没那么简单的就被认回。


    所以……


    尽管游可为今天说尽了难听的话但楚野此时此刻却依旧不愿意以更恶毒的猜想去揣度他。


    但他的思维却不受控制地发散。


    所以游可为有可能是因为当时还不能进裴家但姥姥却需要钱治病才瞒下这些事留在自己身边的吗?


    墙上的时钟响起熟悉的旋律,楚野抬头看去已经三点了。


    算了,随便吧。


    楚野起身穿好外套出门,他还得去接楚昭昭。


    几天下来尽管楚野已经在尽力用别的事情分散楚昭昭的注意力但小孩非但没有忘了游可为甚至还一天比一天焦躁起来。


    所以在今天再一次没有见到游可为时楚昭昭一把挥开楚野伸过来的手,没有任何预兆地大叫起来。


    幼儿园门口此时正是高峰时期,家长们领着自家孩子投来讶异的视线。


    楚野顶着那些目光蹲下去哄楚昭昭,想要抱她时又被她以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方式一头撞在了下巴上。


    小孩虽然平常力气不大但这时候是带了气儿的,用她平常来了脾气撞墙时的劲头撞楚野也够吃痛的,两人顿时都疼的一懵。


    但楚昭昭疼了能哭,楚野只能自己忍着,然后去揉她已经开始泛红的脑门,耳边是她带着抽噎的啜泣和嘴里固执的咕哝。


    楚野不顾她的抗拒直接强行把她抱了起来,毕竟周围这么多人他倒不怕什么,但楚昭昭可不能让他们看笑话,尤其是小孩之间的嘲笑真的会有很大影响。


    来接人之前楚野先去了趟市场,买了点晚上要做的菜顺便还带了兜橘子。


    此时手里拎着几个袋子怀里还得抱着七扭八扭一窜一窜的楚昭昭,也不知道是挤的还是什么刮的,走到半路时装橘子的袋子突然就破了,橙黄的橘子咕噜噜地就顺着破口掉了一地。


    楚野一手箍着乱动的楚昭昭一手去捡,眼看着有一颗顺着滚到了马路中间被疾驰而过的车子轮胎捻碎,楚野突然就停住了。


    怀里的楚昭昭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闹了一路此时还在扑腾,明明嗓音已经干涩到不行却依旧在不断重复着。


    “游叔,游叔……”


    “别叫了楚昭昭。”养楚昭昭这几年楚野自以为练就了无尽的耐心,他理解楚昭昭此时的心情。


    这几年她身边只有自己,游可为出现以后强势地闯进两人的生活,让她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后又抽身离去。


    小孩不懂什么叫失去,但她知道难受,知道想念,憋闷的情绪与无助受病情影响让她无法通过其他方式宣泄。


    她只能哭,只能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那个人,妄图他会像之前一样出现在面前把她从楚野怀里接过去,然后三个人一起回家。


    明明几天之前还是这样的,可为什么现在不是,为什么少了一个人。


    楚昭昭不明白。


    楚野感觉从今往后他对游这个字都会产生应激,此时楚昭昭不知疲倦的重复更是让他本就烦躁的情绪愈渐累计,而那颗被车轮碾碎的橘子就像是扎在鼓胀到极致的气球上的针尖。


    在挨上的瞬间。


    终于爆炸了。


    “他不会回来了楚昭昭。”楚野把楚昭昭放到地上,然后钳住她挥打的双手,扳着她布满泪痕的脸面对自己一字一句开口。


    “你就算叫一百次一千次他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出现了你听懂了吗?”


    “以后,这个家和以前一样。”


    “没有游可为,没有游叔。”


    “只有我和你,听懂了吗!”


    楚野平日凶楚昭昭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只有在她撞墙或是自伤的时候才会忍不住严厉地制止她,其余时间可以算得上温柔。


    所以在楚野此时没忍住提高的音量中她像是被震住了一样突然愣住,只剩不受控制的抽噎。


    “楚昭昭,没有游叔,就当他没出现过,以后也不会出现,听懂了吗?”


    楚野双手捧着楚昭昭的脸用拇指揩去她挂在眼角的眼泪,就像当初游可为教她叫游叔一样轻声不断地重复着“游叔不会回来了。”


    试图用同样的方式掩盖或是抹去刻在她脑海里的那个人。


    就这么过了好几分钟,楚昭昭才像是突然回神一样眨了眨眼睛,然后往前蹭了两步,动作像是开了慢倍速一般伸手环住了楚野的脖子,脸靠在楚野的颈窝,小孩本就略重的呼吸还带着没散去的鼻音,小声叫道“舅舅。”


    “嗯,舅舅在呢。”楚野的情绪也在这一个堪称安慰的怀抱中散了个彻底,小孩像是在学着他曾经安抚她时那样用小小的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一下又一下。


    楚野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笑了一下,哄着楚昭昭去把剩下的橘子捡回来然后牵着她往回走,默默地想,他还有楚昭昭呢,无非就是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就当那个人没有出现过。


    没事的,就像以前那样。


    “我管你们是谁!砸人东西就是不对!一言不合就砸人家店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


    刚拐过街角楚野还未看清不远处那嘈杂的人群是什么情况时率先听到了其中梁姨的怒骂声。


    第69章


    楚野眼看着人群聚集的地方就在自己店门口顿时心中不妙,紧接着就像是为了验证他心中猜想一般响起一道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甚至午夜梦回噩梦之中还挥散不去的尖利女声。


    “我们犯法?说出来也不怕笑死人,有种让楚野滚出来自己说他到底是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开的早餐你们也敢吃?真不怕吃的是人血包子啊!”


    “说我犯法有种就叫人来抓我呀,让楚野来看看他敢不敢,别说我砸他个店,我就是砸了他脑袋他敢不敢说个不字!”


    “杀人偿命!他杀了我儿子我没让他赔命都是他赚了,他人呢?让他滚出来!”


    女人看着年纪五十多岁,个子不高站在人群里气势却半点不虚,一边扯着嗓子和梁姨对骂着一边把一条横幅往门上贴。


    红底黄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杀人犯楚野!”几个大字。


    隔壁纹身店的人也拦在周围驱赶着看热闹的路人,但中年女人的嗓门太高依旧源源不断地吸引着人。


    而且女人说的煞有其事,难免让原本相信楚野的人心里犯嘀咕。


    这种事楚野自然不会到处乱说,所以这附近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徐青一个人。


    此时他应该是给人纹身的途中临时出来的,手套都还没摘,一边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一边借着体型优势穿过人群去扯横幅。


    下一秒楚野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引起一阵围观群众的注意,徐青回头见到楚野咂了一下舌,然后在那中年女人“大家快看这就是杀人犯”的声音中先她一步窜到楚野身边,有些无奈,“你这回来的还真是时候,先走……”


    话还没说完就见楚野一把将楚昭昭扯到身后然后抖着嗓子道:“带小孩进屋,快。”


    徐青再没废话,他也清楚这事来了也躲不过,楚野怎么说也得出面,于是弯腰一把抱起楚昭昭转身进了纹身店。


    他前脚刚走后脚中年女人就已经扑到了楚野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大喊:“来,你告诉告诉这些人你是不是杀人犯?你敢不敢说个不字?”


    周围看热闹的人自发散开一条路,楚野被女人扯的踉跄了一下,抬头率先对上了梁姨和周围邻居探究的视线。


    “怎么?不敢说话啊?那我问问大家沾了人血的手和出来的面好不好吃啊?”女人像是疯魔了一般,死命地把楚野往门口拽。


    “你又想干什么?”楚野咬着牙一把挥开女人,眼看着她顺着力道撞在门上后伸手指着她的鼻子,“该给你的钱我一分没差,你不用在这儿煽动情绪架我,钱我给了代价我也付了,你敢说你儿子做过什么吗?你敢说吗!”


    女人的煽动显然也不是对楚野一点影响没有,他此时出口的嗓音也有些不稳,却依旧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女人像是也知道有些事儿心虚,而且她今天来也就是为了宣扬一下楚野的事儿,没打算把细枝末节掰开给别人看,于是避重就轻道:“不管为什么你也打死人了!你杀人犯是事实,刚才那小孩就是那小野种吧?她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知不知道是她妈自己老公被弟弟打死以后和律师搞出来的野种啊!”


    姐姐的事楚野除了每年回去上一次坟以外在平日都会刻意不去想,虽然在那件事上姐姐是受害方但他也真的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把那些事说出来,尽管她不在了但他也不想这些人的重点落在她身上,所以刚才他没直接说那男人的死因。


    可他尽力避免别人却反而变本加厉,甚至还把楚昭昭都扯了出来,他被说杀人犯无所谓,那是事实,他不怕什么,但小孩不行。


    就算这些人知道事情缘由又如何,坐过牢沾过人命的事已经在心里扎根,无论起因,楚昭昭以后都会背负着她是杀人犯养大的,她是妈妈和辩护律师的孩子这一骂名。


    没人管他俩是否走了正规程序登记结婚,没人管她妈妈曾经受过什么伤害。


    看热闹的人都只记得他们想记住的,没人愿意去费时间了解真相,甚至巴不得这事越来越离谱才好。


    女人一口一个野种的骂声像密不透风的罩子一样将楚野扣住,笼着他心中升起的愤怒层层挤压,最后以控制不住出击的一拳宣泄而出。


    周围的惊呼与女人的叫喊压不住玻璃的碎裂声,楚野左手抓着女人的衣领将她提起来右手把还裹着玻璃碎片的血擦在她衣服上。


    极致的愤怒下他语气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我不管你今天为什么来,但我再说最后一遍,我该还的已经还了,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大不了赔一命。”


    刚刚由于楚野动手的突然人群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正巧留出一大片空间,楚野微微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但你要是敢碰小孩一下,咱们就一起。”


    一起什么楚野没说,但女人满脸恐慌地对上他泛红的眼睛却无比清楚那未说完的话是什么,紧贴着耳边响起的碎裂声让她毫不怀疑楚野这话的真实性。


    “别看了,让让,都让让!”


    刚才估摸着是有人报了警,此时三名警察一边驱散人群一边走了过来,眼神在楚野还沾着血的手和碎了半边的玻璃门上扫了一拳然后啧了一声。


    楚野松开攥着女人衣领的手,缓缓呼出口气,抬手示意自己没伤到人。


    女人一见到警察连忙跑过去拽着警察的衣袖倒打一耙:“打人啊,他要打人!”


    为首的警察把袖子挣出来看了一眼半坠着的横幅皱眉问道:“这你挂的?”


    女人眼神飘忽一瞬,又想到前几天莫名找上门的男人交到她手里的那一厚叠钱后定了定心,然后点头,甚至还有些不忿,“说事实也有错了?”


    “你这是扰乱公共秩序知不知道?你俩一起跟我走一趟吧。”警察沉声道。


    楚野谢过帮自己简单处理过手上伤口的警察后靠在椅子上长呼出口气,女人作秀一般的辩解声还响在耳侧。


    “我就是见不得他过的好!凭什么他能又开店又吃香喝辣的?我儿子连个种都没留下就死他手里了,他姐倒好给别的野男人生了孩子,看吧就是作孽作的,生了也是个得了病的!”


    “我们老两口一把年纪了连个养老的都没有他倒是过上好日子了,真以为换个地方就能改变事实了?我就要让周围邻居都瞧瞧他是个什么人!我们过不好他也别想好!”


    女人临走路过楚野时狠狠用眼睛剜了他一下,攒着唾沫呸了一口后才在警察的警告中离开。


    “楚野,进来签个字吧。”


    原本已经被干涸的血液牵在一起的伤口由于握笔的动作再次崩裂,在略薄的纱布上洇开几块血痕,楚野像感觉不到疼一般眉头都没皱一下签完字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却总感觉有点不对,他也不是今年才来这里的,那家人这几年也一直没动静,怎么就突然跑来闹开了,见不得他好这个理由虽然算得上合理但也太突然了,人做事总得有所图。


    她图什么?


    总不至于消停那么久时隔几年就为了让他不痛快,除非有好处。


    心底有个想法像笋尖似的往外冒,但楚野却并不情愿去想那个可能。


    第70章


    “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去牵涉他!”办公室内游可为一把挥开桌上的照片怒喝道。


    裴宗志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他急到脖颈青筋都崩起来的样子有些无奈:“小昂,冷静下来听我说。”


    “你觉得我有什么必要去动他?就算摊开来讲我真需要一个可以威胁你听话的人也有你姥姥在,动楚野对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来说没有任何好处,除非有人想借着这件事威慑你,顺便还能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现在这样就正着了人家的道。”


    “你什么意思?”游可为在裴宗志说出姥姥做威胁的时候攥紧了拳头才忍住情绪,可又对他毫无遮掩的恶意无法反驳甚至觉得裴宗志说的也没错。


    他想过裴宗志肯定不会完全信任他,来找裴宗志前他也清楚姥姥治病的同时也是将把柄亲手递到了裴宗志手中,所以此时他才会对裴宗志的话无法反驳。


    因为手里已经握有姥姥的治疗权他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反抗,裴宗志确实没有必要再去招惹一个看起来就不会随意任人拿捏的楚野,这没有任何好处。


    游可为压下心头的躁动,“把话说清楚。”


    “这件事其实也怪我,我实在没想到老三那边会这么早就下手。”裴宗志叹了口气看起来也十分懊恼。


    “裴斯衡?”游可为眯了眯眼睛,想到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脑海里尽是对方如毒蛇般的阴翳视线。


    “他膝下无儿无女的什么都得自己争,自然见不得我这边多个继承人,况且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挺受老爷子喜欢的。”裴宗志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这样一来你对他的威胁就更大了,他再能耐也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啊。”


    游可为垂头摩挲着椅子把手,面上一副沉思样子却借着这个动作遮掩起眼中的嘲弄。


    刚才他气急所以一时不察差点被裴宗志牵着鼻子走,现下冷静下来再想,裴宗志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以他这些天的了解来看裴斯衡或许确实会对中途加入战局的他出手但不会是现在,他无从得知裴宗志的这样做的原因,但他知道现在该做的是保证楚野的安全。


    裴宗志虽然在裴家算不得掌权人,但想给普通人使点绊子三天两头的为难一下可不费什么事。


    所以在刚才阿阳把楚野店前那场闹剧的照片拿过来是他已经改变了一开始只打算老老实实在裴宗志手里当个傀儡的想法。


    这场他以自由换取的交易在实质性波及到楚野那一刻已经彻底被打破,再可笑一点想,或许从一开始这场交易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公平。


    再抬起头时游可为眼里换上了一副动摇的神色,明显已经被裴宗志的话骗到却还是不完全信任的态度,“裴斯衡这么做没有意义。”


    裴宗志看清他眼中的怀疑时不但没有半点不悦甚至心中有些自得,到底还是个小孩,心思太容易被牵引了。


    如果游可为在他说完以后直接就相信了他还能怀疑一下这便宜儿子有点脑子在扮猪吃老虎,可偏偏游可为是这么一副明明相信却还犹疑不定的姿态才反而印证了内心的肯定。


    裴宗志心中轻嗤表面却语重心长地解释,“你应该最清楚那个楚野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今天早上见完你晚上仇家就闹过去了你觉得他会认为这是个巧合吗?”


    “这应该不难把事情联想到你身上,就算不是你做的帽子一扣可就摘不掉了,你知我知裴斯衡知,但到时候楚野要是被逼急了可不会听你解释。”裴宗志指尖在桌面上叩了叩,静待着游可为的反应。


    游可为在一声声极为惬意的敲击频率中默数了五个数然后才看向裴宗志的眼睛,看似强压下焦急道:“我要钱,现金。”


    裴宗志轻笑一声,对着候在一旁的阿阳抬了抬下巴。


    五十万的现金一个正常大小的背包都装不满,拎在手里时却沉甸甸的,游可为接过时扫了一眼裴宗志,见他没问什么假意松了一口气后果然捕捉到对方嘴角微不可察的细微弧度。


    今天开始游可为依旧还需要被明照顾实软禁的看管着,只不过从裴宗志那离开时身边的人从阿阳换了个面生的中年男人。


    “想说什么?”裴宗志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面即将消失在视野里的车影突然开口。


    “我不太明白,既然您觉得他对那个楚野表现出来的不在意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留在手里的人质多一个不好吗?”阿阳有些不解。


    裴宗志轻笑一声,看起来心情不错,显出格外的耐心,“一个年轻力壮还有不差身手的男人相比用非常手段把他留在这里来说直接把他赶出去更让我放心。”


    “而且游可为不需要有累赘,所有一切能影响他的人和事都不该留在这里,他那套忘本的说词也就骗骗被蒙在鼓里不知情的楚野吧,以为那么拙劣的演技能让我相信他真的对楚野感情不深?不过是怕我对楚野不利罢了。”


    “好在这点上我和他倒是想到一起了,他想摘出楚野,我也不愿扯进一个有着不确定因素的额外棋子,不如直接推他一把,把没必要的棋子扔远些。”


    “棋子就要有棋子的处境,情绪与软肋都是没必要的麻烦,就像老太太,如果游可为足够狠心,那我想拉他上棋盘还真得费些功夫了。”


    裴宗志转身看向阿阳,轻声道:“重感情在很多时候可不是优点,但自作聪明是。”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车内的寂静被打破,游可为冷声开口,语调显得有些僵硬。


    林峰抬眼扫了一下镜子,快速观察了一下游可为的表情后又看向前方,语气显然比阿阳有人情味儿,不过只是一点儿,算不上热情,“可以,不过我会跟着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