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七十九章

作品:《扑朔

    “你这丫头……”


    韩将军喝止了郑都头的话,他向着苏玉淑招招手:“进来。”


    她乖巧地进了门,脚步骄傲得像只在山间活跃的小锦鸡。


    郑都头挠挠头:“嘿……我明明是为了她好,她还蛮不讲理上了……”


    一旁帮忙的李婶笑道:“你呀,就是大老粗。你还看不出来吗?苏姑娘可不是个娇气的……孩子想闯,就由得她去。”


    韩将军的屋内和昨天比起来冷了不少,许是忙了一晚还没来得及生火的缘故。他站在地图前久久凝视着,那面北地堪舆图上新增了几处新鲜的印记,在蜡黄的皮草纸上甚是醒目。


    “韩将军,你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凑齐剩下的棉花?”


    他转过身来,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苏小姐,你当真要与我们一起?”


    “要。”她答得斩钉截铁,“如果你们都觉得我是娇滴滴的大小姐,那我还是觉得丫头片子这个称呼更顺耳一点。”


    “哈哈哈……”或许是她的模样太过认真,韩将军少有地笑了笑,“好,好啊。不愧是茵茹小姐的朋友!来,来看这里。”


    他指着堪舆图上一处印记说道:“此处距我们不过数十里,我知道那里有大量的棉农,而且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东梁的商人到达过。”


    苏玉淑不解:“这是为何?路很难走吗?”


    “路很平顺,而且我们都很熟悉。”


    “那是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北国部族——兀罗浑族之地。”


    “兀罗浑……”她反复咀嚼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总记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似的。苏玉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她总感觉茵茹那泫然欲泣的眼睛在望着她——


    那是她要被送去和亲的部族!


    “苏小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强按下心头的慌张,“那我们要如何做呢?”


    “昨日我已派出斥候,今早他传回消息,兀罗浑部的少族长正好驻守此地,我们正常过去商谈交易之事即可。”


    “可这毕竟是越过东梁国境……”


    韩将军摇摇头:“北地的管理没有你想的那样严苛。北地之国不是一个部族,而是许多个。其中最大的部族是北地中央的仆固族,他们统帅着所有的部落,就好比东梁的皇室。


    这兀罗浑部之前与我们交战数年,但新族长却一直与我们交好。所以我们只需越过驻扎边疆军队的眼线,到兀罗浑部去谈生意,便可心愿得偿。”


    “谈生意?这个我在行!”苏玉淑有些跃跃欲试,“韩将军,您带上我吧,我肯定不会拖后腿的!”


    更何况,她一定得亲眼去瞧一瞧才行。


    若是这兀罗浑部是个能交涉的文明部族,那自然对其他物资的需求要大过对一个女人的需要。到时候只要进行商谈,两下相宜,那茵茹还能真被那贾骐塞到这北地不成?


    一想到这儿,她拍了拍了自己的胸口:“您就带上我吧!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这片苍茫雪夜中那颗最耀眼的北极星。


    不知为何,韩将军看着她这张冻得通红的小脸,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他吸了吸鼻子,低低地答应了一声:“那就快去收拾。”


    “得令!我这就去!”


    望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韩将军莫名笑了笑。


    茵茹小姐她……应该也有这么高,出落得这么漂亮大方了吧。


    时间真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东西。距离他上次回京述职已有十年的光景,那时小小的茵茹还是个只知玩闹的小姑娘,一个劲儿地喊他“叔父”,抱着他的盔甲不肯撒手,还偏要和他一起玩飞高高的游戏。


    韩将军一生戍边,未曾婚配。他早已将茵茹视作亲侄女,只是边关战事连绵,回京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自己的官职没了,靖北军解散了,镇北王府倒了。


    随着年纪见长,他的视力也不再如当年锐利,可他还是时常会在深夜望着南方的星辰,想象着小姑娘如今的模样,她是否平安,又是否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那个总爱板着脸却会从不拒绝她的韩叔父。


    苏玉淑的出现,像一面镜子,让他模糊的记忆骤然清晰。


    他那丝丝缕缕的牵挂,如这北地的积雪一般,越积越厚。


    韩将军第一次萌生了想回京看看的想法,他对如今的朝廷满是失望,可心里却也明白一件事。


    若是再不回去,怕是再无机会见一见故人了。


    “韩将军!我好了!我们出发吧!”


    少女的呼唤强硬地拉扯回他的思绪,韩将军不再多想,他迅速整理了衣衫推门而出——


    “不要大呼小叫!是不是忘了纪律!”


    一老一少加上十来个壮丁,架着老旧的马车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墩墩跑着去追,却被李婶薅着衣服一把抱了起来:“不许给爷爷添乱!韩爷爷生气了要揍小孩的!”


    小女孩吓得立刻噤声,苏玉淑笑着刚想说什么,余光却瞟到了身旁一脸冷气的将军。她像是个小毛贼一般,压低了声音偷偷比划道:“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韩将军瞪了她一眼,她又像只犯错的小鸡崽似的缩了缩脖子。自打到了这极寒之地,她这脖子倒是愈发灵活起来,既冻不着自己,还能躲了长辈的骂,真是个好办法。


    以后挨绿萝和石竹的骂也可以这么干,嘿嘿。


    苏玉淑翘着脚坐在马车上,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干笑两声,又是惹来韩将军的一阵怒视。不过说实话,她一点儿都不怕这个老爷爷。


    韩将军看上去比她的父亲还要年长许多,虽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永远把背挺得直直的。虽说村落里的孩子都躲着他走,可韩将军就像是这北地的保护神一样——


    想来神都是不苟言笑的吧。


    临出发前,她特意看了自己骑来的那匹马。它正在马厩里优哉游哉地吃着上好的精饲料,旁边的骏马甚至还不满地打着喷,她还是第一次在马脸上看出带着几分骄傲的神情。


    这里的一切都被韩将军照料得极好。不只是韩将军透过她看到了故人的身影,她也在韩将军身上看到了某些人的以后。


    一个不爱说笑,却面冷心热的老爷爷。


    “昨天托人给你的药膏,你用了吗?”韩将军没有转身,他依旧目视前方,神色如常,“一个小丫头连着骑了那么多天的马,腿早就磨烂了。”


    “用啦,谢谢韩将军。”苏玉淑有些耍赖地挪到他的身边,“我知道您早晨不让我骑马是为了我好。”


    韩将军呼吸一怔,斜了她一眼:“哼。”


    北地的草地早已枯黄,风卷着沙砾掠过,发出呜呜的声响。远处的山峦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连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苏玉淑裹紧了身上的狐裘,下意识地往韩将军身边靠了靠,却见他依旧挺直着脊背,仿佛这呼啸的寒风和萧瑟的景象都与他无关。他腰间的佩剑随着身体的轻微晃动,偶尔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北地草原上显得格外清晰。


    “郑都头。”


    “是!”


    不等苏玉淑反应过来,郑都头已然往她怀里塞了个暖手炉:“给你!”


    炉子温得刚刚好,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那股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来,苏玉淑捧着暖手炉,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连带着鼻尖都暖和了不少。


    “将军说了,你们这些小丫头怕冷——”


    “闭嘴!是不是想吃军棍!”


    郑都头习以为常地笑了笑,他朝苏玉淑调皮地努努嘴,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这小老头儿,明明是一大早特意准备的嘛。


    她偷偷抬眼瞄了瞄韩将军,见他依旧目视前方,嘴角却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些许,便壮着胆子往他身边又挪了挪,小声问道:“韩将军,咱们去兀罗浑部,大概要走多久呀?”


    “快则两个钟头,慢则半日。”


    马车碾过枯黄的草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伴随着风声,在这辽阔的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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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缓缓前行。


    这一路上的景致都没什么分别,没过多久苏玉淑便觉得无聊起来。她仔细观察着韩将军的胡子,那胡子花白相间,根根分明,修剪得倒是整齐,只是不知摸上去会是扎手还是柔软。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看着眉头紧皱的韩将军,她老老实实答道:“我想摸摸您的胡子。”


    此话一出,连前面驾车的郑都头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将军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活像被晚霞染透的山峦。


    他猛地转过身,胡子气得直颤:“胡闹!”


    苏玉淑却不怕,反而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继续说道:“我都没有摸过我父亲的胡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


    “怎么,你的父亲不疼爱你?”


    “他疼我,但是更疼哥哥。”她晃晃脑袋,脖颈处的狐毛跟着一抖一抖的,“所以我才好奇。”


    韩将军的话里带上一丝不屑:“重男轻女,非大丈夫所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玉淑那带着些许失落的小脸,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不过,你父亲许是有他的难处。这世道,男子在外奔波,总需些体面与威严,对儿子严厉些,或许是盼他早日能独当一面。”


    苏玉淑歪着头:“体面威严,难道只有男子需要吗?”


    韩将军被她这一问噎了一下,板起的脸险些绷不住,只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将军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说吧。”


    “为什么你们都叫我丫头片子呢?”


    这一路无聊,大家本就凑过耳朵偷听着两人的对话,听此一言又是一阵哄笑。郑都头好心地解释道:“你不知道了吧!这可是军营里留下的规矩。咱们这儿啊,上了年纪的老兵都爱这么喊年轻姑娘,听着是糙话,其实藏着几分稀罕呢。


    你想啊,军营里哪有什么娇滴滴的小姐,一个个都是能扛枪能骑马的女娃子,喊丫头片子,反倒显得亲近,这是不把你当外人呢!想当年,县主也是被叫做茵茹丫头……”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迅速吞下话头,只留下几声哂笑。


    韩将军却并未如他预料一般生气。他像一个寻常的老人一样,任由自己慢吞吞地陷入回忆里。


    应是有故人在脑海中温柔相见吧。


    苏玉淑不忍再打扰,她老老实实地坐直身体,再不发一言。


    车轮压过枯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冬日折碎的冰凌。天边不知何时聚起的淡灰色的云,像是她幼时调皮打翻的墨汁。山坡上零星几只啃着草的小羊,倒像是毛茸茸的星星。


    她就这么自己给自己找着乐趣,一路上的时间过得也是飞快。


    就在她盯着天上的飞鸟出神时,韩将军突然勒住了缰绳。马车猛地一顿,苏玉淑险些越过木板飞出去。


    “到了?”


    “嘘——”


    她稳住身形,顺着韩将军的视线望去——


    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几个黑点,正随着风势渐渐清晰,那是兀罗浑部的斥候,正警惕地朝他们这边张望。


    “一会儿别乱说话,记住了吗?”


    韩将军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周围的老兵们也整齐划一地紧张起来。苏玉淑点了点头,成败在此一举,在这个节骨眼上,任谁都不能节外生枝。


    兀罗浑部的几人交头接耳了几句,紧接着派出一个人策马而来。待人离得近了,她这才看清这北地部族的人长什么样。


    那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穿着厚重的兽皮袄,腰间悬着一柄弯刀,脸庞被北地的风沙磨砺得棱角分明,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警惕的光。


    也不像传言中青毛兽面那般唬人嘛。


    他在离马车数丈远的地方勒住马缰,高声用带着口音的汉话问道:“来者何人?为何闯入我兀罗浑部地界?”


    韩将军翻身上马,身姿风采不亚当年:“去通报你们的族长,告诉他,靖北军的韩十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