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竹节虫女士

作品:《拼了

    牛撞人的小插曲没有打断吴小卷的上工之路,地主家的女儿镇花打断了。


    短短一段路,她被五颜六色的野花吸引得简直走不动道。


    吴小卷又不急,谁跟老板去上班还着急。


    随便镇花赏多久的花,吴小卷已经找到了丑人的新乐趣。


    ——扮鬼脸吓路上的小动物。


    搬不动牛,她还赶不走鸡鸭鹅鸟啊?


    哦,鹅不行,鹅太猛了。


    凶神恶煞张开双臂,吴小卷跟一只扑棱翅膀捕食的老鹰似的,跑向跟在镇花身边赏花赏美人的胆小动物。


    小动物被这丑陋的外来物种入侵吓得拔腿就跑,死里逃生,叫都没来得及叫两声。


    吴小卷比了个耶。


    这手势不是代表胜利,而是在跟小动物们预警,这样的情形今天至少会发生两次。


    上班途中一次,下班途中一次。


    ……


    到了发电站,吴小卷才知道人贩子老头传达的信息有误,所谓轻体力活根本就不只是操作维护机器这么简单的事情。


    秸秆燃烧发电设备被摆放在单独的厂房里,厂房门口堆着大摞大摞植物秆茎,人还没走近,就能看见蚊虫成灾,蠕动的、爬行的、低飞的,密密麻麻,地面空气中到处都是。


    吴小卷如果没穿鞋,这个时候就该和那些被她吓坏的鸡鸭鸟一样,开始跳脚了。


    镇花拍拍她的肩膀,好像在安慰她没事的,习惯就好。


    吴小卷脸色发青:我谢谢你,你是牛人,但我不是。


    两三只虫还行,这么多只虫实在是哒咩。


    她踮着脚尖远离门口,不愿意靠近厂房。


    镇花允许她有适应的过程,干脆自己先上手把今天的活干了,给吴小卷做个示范。


    秸秆燃烧之前要先进行处理。


    镇花扛着几大捆干湿混杂的农作物,运到机器设备前,打开舱门,将它们投进去。


    整个空间霎时铺天盖地充满灰尘和飞虫。


    镇花在厂房内外进进出出四五趟,终于暂停,关闭秸秆投放舱,打开了切割开关。


    切割程序启动产生嗑嗒嗑嗒咔呲咔呲的扰人噪音,切割完成以后,粉碎的秸秆会自动进入焚烧炉。


    过了大概有十几二十分钟。


    焚烧炉预热开始,尽管设备带有除硫硝净化过滤系统,但秸秆开始燃烧的那一刻,还是有浓烟从锅炉里滚滚逃逸而出。


    吴小卷守在厂房外,时不时往门里头望一望,伸手扇一扇迷眼的烟尘和难闻的气体。


    烟雾里头,镇花在巨大机器前走动,鲜红的身影变得灰蒙蒙,裙摆在她脚边荡来荡去,像是战壕中缓缓升起的飘扬旗帜。


    对于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吴小卷来说,这阵势真的很像在打仗。


    远远看着高温之下扭曲变形的空气,吴小卷有种镇花快要熔化在厂房里面的幻觉,想想就窒息不已,僵硬发麻的身体往后挪了几步。


    挪几步又停下来,需要花点时间做心理疏导。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捏了捏,把面前干掉的稻穗碾成沫沫,发现指尖有两只小瓢虫的尸体,硬硬的。


    虫走到了绝境,镇花好像也是。


    但这关吴小卷什么事。


    大家都是尸体,吴小卷想,只不过会动而已。


    “会动的尸体”吴小卷事不关己地深呼吸,站起来,向后转,提起一小捆秸秆,再次转身,以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架势冲进了厂房。


    厂房里的浓烟气体有些呛人。


    吴小卷捂住口鼻咳嗽,用力眨眼。


    镇花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口罩,帮吴小卷戴上。


    经口罩过滤后的空气没那么臭了,但吴小卷的呼吸也没顺畅到哪里去,而且眼睛生疼。


    反观“感觉快要熔化”的镇花,实际上好得不得了,不咳嗽不气喘。


    吴小卷后悔死。


    自己冲进来救人之前应该再观望观望、衡量一下人与人之间的身体素质差距的。


    愤恨地把秸秆往地上一丢,吴小卷取下口罩擦了擦眼睛里溢出来的泪水,揣兜里,蹲下身,自暴自弃地让手掌在地面厚厚的灰烬中摩擦,摩擦后将灰土抹脸上,抬头朝镇花做鬼脸。


    镇花被逗得咯咯笑。


    *


    晚上躺在床上,吴小卷鼻尖都是挥之不去的草木烟灰味,她翻个身,听见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好像还有虫子如同橡皮泥一样黏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好想再去洗个澡,但是肌肉酸痛得要命,爬不起来。


    算了吧,吴小卷紧紧闭着眼,安慰自己,赶紧装死,变成死人就感觉不到脏和痒了。


    于是吴小卷很快自我催眠成功,大脑进入待机状态,持续时间比平时更长,第二天又睡过了头,晌午过后才悠悠转醒。


    这个时间点孩子们正在午休,镇花知道吴小卷起床了,就进厨房把饭热好张罗她过去吃。


    吴小卷本来还有点心虚,上工第二天就旷工的包身工,会不会被退货啊。


    转念一想,退货不是更好,反正她是被别人卖了的,又不会拿到工资,吴小卷就释然起来,飞奔向厨房,饿死鬼一样俯在灶台前干饭。


    镇花做什么都有天赋,这顿剩饭没有鸡蛋也让吴小卷吃得肚皮都鼓起来。


    下午去发电厂溜一圈,依然是镇花把大部分活都干好了,吴小卷等在机器旁摁启动关闭按钮。


    机器运行途中,镇花回家看小孩了。


    百无聊赖的吴小卷背着胳膊,巡视领导一般,在厂里来回踱步。


    混时间。


    混着混着就跑到厂房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


    她找了块干净地盘,一屁股坐下,掏出从家里带来的水煮蛋,狼吞虎咽,吞完蛋,她提起水壶咕噜咕噜猛灌几口,把噎在喉咙胸口的异物感都顺下胃,然后拿衣袖朝嘴上一抹,身体往后一倒,安详了。


    大锅炉还在噼里啪啦地烧。


    吴小卷四平八稳地躺。


    不急,容包身工再习惯习惯。


    *


    等吴小卷能够自觉早睡早起、独自熟练操作发电机之后,镇花就没再跟着她一起去上工。


    吴小厂妹无奈地发现自己真的习惯并爱上了这种重复的作息规律的简单生活。


    她每天独自在一堆秸秆前表演一口吞鸡蛋,面对冒烟的机械怪物翩翩起舞,拿大蒲扇当刀剑呼呼刺向蚊虫烟尘,身体倍棒心情倍好精神倍美丽。


    而身为老师的镇花卸下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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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站工作的担子,也没给自己留点空闲,她利用课余时间在家门口筹备办起补习班。


    无论是在村镇学校就读的孩子,还是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农民,都可以在傍晚太阳落山后来免费听她讲课,学知识。


    吴小卷文盲程度比学龄前儿童还严重,镇花办补习班的第一晚就送她一份开班礼,看样子,貌似是这个地方的语言启蒙教材和字词典。


    教材和词典很有趣,上面都有大大的彩色插图,吴小卷白天在发电站也能当漫画看。


    连猜带蒙地看。


    每天下工回来,吴小卷就抱着教材,跟孩子们一起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蹭课。


    大课上完,镇花还会给连日常用语都听不懂的吴小卷单独开小课。


    吴小卷给两人煮几个糖水鸡蛋,和镇花在桌上的台灯底下。


    一个人对着厚厚的字词典,温柔耐心地教读,比划释义。


    一个人看看书上的字,再看着对方的嘴,磕磕巴巴地跟读。


    老师和学生累了,就低头喝两口糖水,吃两口蛋。


    过程很艰难,但好在吴小卷是个理解和表达能力都非常不错的成年人,这样的私教课上下来,很快就能尝试和当地人进行基本的口语交流。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吃了吗,我也吃了,吃的鸡蛋,非常美味,再见,之类的。


    镇花教完一部分基础语素,就上难度,在小黑板上写下她自己最看重的三个词。


    ——聪明,勇敢,有力气。


    让吴小卷每天学习领悟。


    吴小卷每晚每晚学习、跟读、默写这三个词,梦里的烤蹄膀都变成了活的猪猪侠。


    ……


    在一个凉爽的傍晚,小镇花课堂又开课了。


    今天镇花辫子里插的是刚摘下来已经开过花的蒲公英,随着她的动作和微风浮动,蒲公英的种子开始脱落,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镇花讲着讲着,弯腰打了个打喷嚏。


    起身揉揉鼻子,继续讲。


    几秒过后,打了第二个喷嚏。


    吴小卷嘴角上扬,笑了一下。


    镇花起身,揉鼻子,她表情立马恢复严肃,翻教材。


    镇花弯腰,打喷嚏,吴小卷又笑一下,镇花起身,吴小卷木脸。


    放学后来补习的孩子们跟她一起做表情特工。


    几个来回,吴小卷和孩儿们忍不住了,大家一起哈哈笑作一团。


    只有镇花一头雾水,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七倒八歪的小板凳。


    刚准备问笑什么,一阵大风刮过,她接连打出好几个喷嚏。


    镇花这次没有弯腰,捏着鼻子,羞涩地看向笑得合不拢嘴的大伙儿。


    也咧开嘴。


    跟着笑一下算了。


    两个月之后,吴小卷看完教材最后一页插图,合上字典,感觉自己可以说是已经成为当地语言大师。


    大师直到这时候才知道,镇花每天早晨出门前雷打不动跟她讲的一段话是:坚持天不亮就到鸡棚里摸鸡蛋、像竹节虫一样瘦长的女子,你的到来给了我许多帮助与欢乐,今天也非常感激你。


    吴小卷笑死。


    原来她在别人眼里甚至都不是尖嘴螳螂,而是会偷蛋吃的竹节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