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在医当言医

作品:《唐朝小医娘

    岳峙渊勒住了缰绳,凝目望去。


    黑马喷着响鼻,原地踏了几步,他抚了抚马儿的鬃毛,并未急于驱散那越围越密的流犯,只以眼色示意亲兵控住场面,谨防有人趁乱生事。


    而他静坐在马上,越过攒动的人头,神色复杂地望向已渐渐被人群包裹的牛车。


    他前夜救下的“女鬼”正在车中,自个尚且面色苍白,却还紧紧搂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


    她脸上的血污被囫囵擦了擦,虽还有些脏,额上的撞伤也尚未完全结痂,却已露出了几分她原本清丽的模样。


    岳峙渊那天将人送回去后,略作交代,便没有再亲自去关怀这位乐家娘子,那夜的事对他而言,不过是办差途中偶然遇上的意外罢了,并不值得一提。


    何况,昨日他已收到了来自甘州部下的信,信中说,就在他离营之后不久,张掖西北面与苦水堡相连的祁连烽燧便遭吐蕃游骑夜袭,死伤了数十人,更抢走诸多粮马。


    眼下已入秋,河西草木渐枯,吐蕃与突厥都惯于在秋冬缺粮时南下抄掠,此番得手,必还会再来。


    今冬为防范吐蕃袭扰,河西节度使李叔立已派养子阿屈勒率两千名大斗军赶来张掖支援,并急令沿线各烽燧、屯堡的医工调往西北阵前救治伤员。


    今早他接连遣了几人快马回甘州,求见上峰刘崇,恳求刘崇让他回前线杀敌,但那老匹夫连见都不见他的人,反倒冷漠地回话:“岳都尉先办好自己手上的差事罢。”


    岳峙渊接到此信默然良久。


    连同样是豪族出身的李华骏都看不过眼,愤愤不平:“刘胡子真是卑劣!边关胡将何其多?那阿屈勒也是胡人,其人却备受李司马信任,不仅收为义子,还予以重任,反观都尉,却因悍勇杀敌被刘胡子忌惮,哈,真是可笑至极!”


    这与是不是胡人无关,若是汉将,不肯拜那刘胡子的山头,又不愿受他驱使,若还抢了他的风光,只怕也是一般的下场。


    岳峙渊心中清楚得很。


    因心事重重,方才他第一眼并未认出来那车上的女子是那位声称会正骨的“女鬼”,他是听见那声愤怒的指责后,才从这女子的眼睛里认出来的。


    她生有一双形状极美的杏眼,这样的眼眸常显得人过于温婉柔弱,但她却从未流露过这样的神色,此刻,她的双眼仍如前夜拼死求生时一般大而明亮,即便正与长辈对峙,那眼神也极其要强而坚定。


    “你这孽障!你忘了你阿耶临死前临终之际如何嘱咐的?他将你托付于我,更命你视我如亲父般敬奉,你竟敢这般与我言语!”


    被侄女当众呵斥的乐怀仁怔了一怔,很快便因羞怒而扭曲涨红,他指着牛车上的乐瑶,厉声呵斥。


    岳峙渊挑了挑眉。


    昨夜鞫问那张五时,他挨了几杖,疼极哀嚎,曾言乐小娘子之父临终前,已将其托付给叔父乐怀仁;而乐怀仁竟亲口应诺,愿将乐小娘子献与他为妾,故而他才急欲纳之,自认无罪……那时岳峙渊只当他是脱罪胡言乱语,没想到,此刻乐怀仁所言,竟与张五之语无端相合。


    他端坐马上,远远望着这一切,十余步外,那牛车上的少女虚弱苍白,却没有因乐怀仁的咆哮而有半分瑟缩退却,反倒挺直脊梁,言之掷地有声:


    “叔父虽长,我也当坦言相陈,孔子曾言以道事亲,非愚孝从之,苟有惑而不言,是陷亲于不明也。我并非忤逆叔父,是为辨明是非,此乃敬亲之礼。”


    唐朝盛行孝治,孝与尊卑便也成了这世上除了圣旨之外,最大的一顶帽子。但乐瑶可不怕扣帽子,原身饱读诗书,通晓典籍,这些知识也都存在了乐瑶脑中,她略一思索,便用更大的帽子反驳了回去。


    乐怀仁一噎,他用长辈孝义身份施压,这孽障倒直接搬出了孝义的祖宗孔子来了!


    见用身份压不过,他又冷哼一声:


    “明辨是非?你又知何为是非?你才读过几卷医书?黄口小儿也敢在长辈面前逞口舌之利?此等症候,无需把脉我也一望便知!这分明便是肺风痰喘,且已是危笃之相,我方才所言,又有何不对?”


    “既然如此,在医言医,”乐瑶直视着乐怀仁:“敢问叔父,你既认定是肺风痰喘,你打算怎么施救?”


    “你连肺风要怎么医治都不知?还敢大放厥词!”乐怀仁嗤笑道:“好,那我便教教你,若有金针,刺定喘、肺俞两穴;若有药材,当用麻杏石甘汤,清热宣肺,化痰平喘。现在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所以我说错了吗?等死吧!”


    他一甩袖,背手而立,语气愈发冰冷刻薄。


    好生自大!乐瑶还要反驳,柳玉娘却已被周婆掐醒。


    她恰好听到乐怀仁最后那句“等死”,突然疯魔般连滚带爬扑到车沿,对着乐怀仁咚咚磕头:“乐医工!求求您!求您想想办法!我就剩这一个孩儿了!我给您当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您!求求您了……”


    乐怀仁被哭求得心烦意乱,又被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盯着,面子上下不来,只得强压不耐,皱着眉伸出手:“罢了罢了!休再聒噪!某便给他推按一下中府穴,看能否止咳顺气……但能否撑到甘州,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行!”乐瑶一听不好,赶忙阻止,“不能按中府!”


    周遭已不知不觉围了好些流犯和骑马赶来的官兵,乐瑶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愣住了,连乐怀仁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再次愕然地看向她。


    他这大侄女莫不是叫乌头丸毒坏了脑袋?乐怀仁皱眉盯着乐瑶。


    他总觉着她自打被救回来后,便有些性情大变……不过,细想想也不算大变了。


    他那嫡兄前后有两任妻子,原配早逝,只留下乐瑶一女;后来续弦,又生养了两个女儿;或许是因从小无亲母教养,他这大侄女便养成了一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


    当初乐家大祸临头时,她便执意要随父流徙,还决绝地说宁死也不肯低头为奴,甚至偷制了乌头丸藏在身上。


    乐怀仁那时便觉得,她怕是已经疯了。


    流徙千里与没入掖庭为奴,任谁都不会选前者吧?虽从士族贵女沦为官奴婢的确令人难以承受,一朝为奴,更是生死不由己。


    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卑躬屈膝一辈子再难抬头,好歹还能多活些时日,好歹……还在长安啊!


    若运道好,熬到大赦说不定还能放为良人,难道活下去不比尊严更重要?


    在张五之前,也曾有解差对乐瑶有所垂涎、图谋不轨,但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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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兄长要么用私藏的银钱打发,要么拼着被狠打一顿护住了。


    乐怀仁早就因受兄长牵连,心中怨恨。


    但家族同气连枝,他以往也常借兄长御医的名气招揽病患,面上自然不便多说,但却一路都对乐瑶父女的遭遇冷眼旁观,从未真正施以援手。


    当见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嫡兄为了护佑女儿屡次被鞭打得血肉模糊时,他甚至在心中幸灾乐祸地暗想:若乐瑶不执意跟来,他兄长或许还能活着走到甘州!


    呵,真是个大“孝”女!


    不比自家这侄女,乐怀仁的两个儿子一个被流放夏州,一个被流放幽州,妻妾女儿也都乖乖入了掖庭为奴。


    与家人分散各地,乐怀仁却松了口气。


    若他的女儿也似乐瑶这般脑筋不清、非要跟来受苦,他宁愿先一刀了结了她,也强过眼睁睁看她受尽屈辱的好。


    不过,想到前夜乐瑶被张五拖走时,她曾不甘地扒住门框,幽幽回望了自己一眼,乐怀仁心底还是莫名一阵发虚,只能不断说服自己的良心:他要活下去啊,他还要回长安去见家人,不得不明哲保身!


    是了,必是如此!只怕他这侄女也是存心的,他那夜没救她,今日她便处处让他难堪!


    但众目睽睽之下,也已容不得乐怀仁细细思量。他皱起眉头喝道:“闭嘴!你果真是被你阿耶纵坏了!当初我便反对他教你医术,看看,如今学得半吊子,倒学会添乱了。去去去,治病救人之事,岂容你一介女流置喙!眼下这境况,只能按中府!”


    见他不承认,乐瑶也有些着急,直白道:


    “其他我没空掰扯,我只问你,你没发现他呼吸窘迫、口唇青紫未退吗?这孩子呼吸间还有痰鸣声,分明是粘稠浓痰堵塞气道,此时按压中府,强行止咳,只会令痰液更不得出!稍有不慎,顷刻窒息,你这是要害死他!”


    乐瑶知道自己是年轻女流,无人肯信,只好极快地解释道,“当务之急,应当先导痰外出!先力按天突穴,刺激咽喉反射,助其咳出堵塞之痰,再开天门、推坎宫、揉肺俞、脾俞,引痰上行!只有先疏通肺经气机,松动气道,才能救命!”


    乐怀仁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立即浮上鄙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荒谬绝伦!天突乃任脉要穴,深近气管,岂容重按?稍失分寸,便是杀人于顷刻,大侄女,看来你阿耶真是白教你了,你连穴位都未学通,也敢在此贻笑大方!”


    方才乐瑶连续质问他,令他说话间不由有些心虚,但已被架在此处,他还是刻意提高了音量,让周围人都能听见,而他字字句句都在贬低乐瑶,借此抬高自己。


    围观者大多不懂医术、不懂穴位,连岳峙渊都听得云里雾里,更遑论他人。众人只觉得乐瑶所言与乐怀仁大相径庭,而乐怀仁言之凿凿,又是长安开过医馆的医者,年纪资历摆在那里,自然还是他更令人信服。


    连杜彦明也慌忙道:“乐小娘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孩子病势危急,耽搁不得,还是请你叔父施治吧。”


    就差没直说让乐瑶别添乱了。


    “是是是,乐医工,快请您动手……”


    柳玉娘方寸大乱,听丈夫如此一说,便要将孩子从乐瑶怀里抱过来递给乐怀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