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的喧嚣被关在了酒店旋转门的另一边。


    江澈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摇下车窗，任由晚风吹散身上那股混合了酒精、香水和高级料理的味道。


    对他而言，这场耗时三个小时的宴会，其精神消耗约等于连续拍摄三天的大夜戏。


    “澈！你听见我说话没！澈！”


    旁边的彪哥还沉浸在巨大的狂喜和亢奋之中，一张胖脸因为充血而显得油光锃亮。


    “冯导的下一部戏！男主角！投资上亿！我的天，我刚才掐了自己好几下，生怕是在做梦！”


    江澈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气若游丝。


    “舅，别晃我。”


    “我正在进行餐后能量转化的评估，需要高度专注。”


    彪哥：“？”


    “简单来说，”江澈有气无力地解释，“我在计算今晚吃下去的那七盘刺身和三块蛋糕，够不够弥补我今晚损失的生命力。”


    “初步结论是，不太够。”


    彪哥彻底没脾气了。


    他看着自家这个油盐不进的外甥，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与此同时。


    横店某个快捷酒店的房间里。


    在《大漠雄鹰》里饰演了一个小角色的三线演员刘斌，正拿着手机唾沫横飞地向自己的经纪人进行一场史诗级的汇报。


    “芳姐！你绝对猜不到我今晚看到了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疲惫和不耐烦的女声。


    “刘斌，你要是又喝多了就去睡觉，我这边还忙着呢。”


    “没喝多！我清醒得很！”刘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芳姐，我今天看到神了！”


    电话那头的经纪人，人称“芳姐”的女人沉默了两秒。


    “……哪个神？财神爷吗？他给你塞钱了？”


    “不是！是演戏的神！”刘斌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知道江澈吗？就是我们剧组那个演图格将军的！”


    芳姐想了想。


    “有点印象，不就是冯凯从群演里提拔起来的那个新人吗？怎么了？”


    “新人？”刘斌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嗤笑，“芳姐，你这个定义，是对他的侮辱！”


    “我跟你说，你没看到他那场独角戏！那不是在演戏，那是在通灵！是在献祭！”


    芳姐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说人话，刘斌，我的耐心有限。”


    “好！我说！”刘斌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那充满了个人艺术加工的描述。


    “当时整个片场鸦雀无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一句台词！他就那么看着一封血书，然后，他哭了！”


    芳姐：“哦，哭戏，演得很好？”


    “不！他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流！”刘斌的声音再次高了八度，“他流血了！”


    芳姐：“……什么玩意儿？”


    “他用一根狼牙刺穿了自己的手掌！一滴血就那么滴了下来！芳姐，那不是血！那是战神的眼泪！是整个草原冤魂的悲鸣！”


    芳姐：“……”


    “然后！然后最炸裂的来了！”刘斌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他把那根沾着血的狼牙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一下！”


    “我的天！你知道那一刻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尸山血海！我听到了万马齐喑！他的那个眼神瞬间就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头只为复仇而生的恶鬼！”


    “芳姐，那不是演技！那是请神上身！”


    电话那头，芳姐沉默了。


    她带了刘斌这么多年，很清楚他是个什么货色。


    业务能力一般，但想象力，尤其是喝了酒之后的想象力，堪比好莱坞顶级编剧。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敷衍道，“演得很好，很牛逼，有机会我看看片子。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别挂！”刘斌急了，“芳姐！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就在刚才！杀青宴上！冯凯！当着所有投资方和主创的面！公开宣布，他下一部投资上亿的电影男主角，就是这个江澈！”


    芳姐正准备挂电话的手，猛地一僵。


    她那原本慵懒疲惫的声音瞬间变了调。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冯凯，新电影，男主角，江澈。”刘斌一字一顿地重复。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刘斌甚至以为信号断了。


    “喂？芳姐？你还在吗？”


    “刘斌。”芳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得可怕，“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请神上身’、‘战神之泪’之类的废话全部忘掉。”


    “现在，一五一十地把你知道的关于这个江澈的所有信息全部告诉我。”


    “记住，是客观事实，不是你的观后感。”


    半小时后。


    京城，国贸三期，星耀娱乐集团总部。


    总裁办公室内，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气质干练、容貌美艳的女人挂断了电话。


    她叫赵飞虹，星耀娱乐的王牌经纪总监，人称“圈内第一嗅觉”。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刚才，她的下属芳姐向她汇报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一个叫江澈的年轻人。


    横漂出身，无背景，无公司，无经纪人。


    被冯凯从群演中挖掘，出演男二号。


    在片场，贡献了一场足以让所有目击者“精神失常”的神级表演。


    最后，被冯凯在杀青宴上，当众“官宣”为自己下一部S级项目的男主角。


    每一个信息点都像一块拼图。


    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赵飞虹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了四个字。


    “天选之子”。


    或者，用更商业的术语来说——


    “下一个现象级爆款”。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内线。


    “喂，是我。”


    “查一个人。”


    她的声音，冷静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叫江澈，演员。我要在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最完整的一份档案。”


    “记住，我要的是‘所有’。”


    “包括但不限于，他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教育经历，银行流水，甚至他最喜欢吃哪家的外卖。”


    “另外，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我要亲自见他。”


    而此刻。


    这场风暴的绝对中心，江澈，正躺在自己那一百块钱包月、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他刚洗完澡，换上了他最爱的那件印着“禁止思考”的旧T恤。


    彪哥还在客厅里拿着个计算器，兴奋地计算着“上亿项目男主角”的片酬，应该能有多少个零。


    江澈充耳不闻。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关机。


    第二件事就是拉上窗帘，隔绝窗外那个喧嚣复杂的世界。


    第三件事就是躺在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上，感受着体内那股“健康值+5”之后带来的前所未有的蓬勃生命力。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这才是辛苦工作后最宝贵的“奖励”。


    至于冯凯画的那个“未来”的大饼？


    至于圈内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关我屁事。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他闭上眼睛，在彪哥那梦呓般的“咱们要发了”的背景音中，不到三秒，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