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那套独门绝学在审讯室里彻底镇住了老戏骨陈道生。


    这天中午，剧组放饭。


    陈老端着自己的保温杯和盒饭，一反常态地没有去导演那边凑热闹，而是溜溜达达地坐到了正独自吃饭的江澈身边。


    “小子，下午那场戏看了吗？”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老前辈的考量。


    江澈点了点头，咽下嘴里那块热量和蛋白质含量都堪称完美的白切鸡。


    下午的是一场重头戏。


    警察林峰（江澈饰），为了获取情报，私下约见黑帮大佬龙爷（陈老饰），在一个鱼龙混杂的老茶馆里进行一场试探性的饭局。


    “我看了剧本，”陈老盘着手里的核桃，眉头微皱，“台词写得太多，太满了。”


    “你来我往地说那么多废话，跟说相声似的，假。”这是老戏骨对剧本的敏锐判断。


    江澈，则从另一个更追求效率的角度表达了赞同。


    “嗯，”他喝了口汤，一脸严肃，“台词太多，不仅假，而且还很费口水。”


    陈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之前那点前辈的架子在这句费口水面前消散了大半。


    “你这个小子真是……有趣！”他看着江澈，眼神里真正开始带上了欣赏，“那你觉得该怎么演？”


    江澈放下了筷子。


    “不演。”


    陈老：“？”


    “陈老您想，一个是心怀鬼胎、步步为营的警察。一个是老奸巨猾、滴水不漏的黑帮大佬。”


    “这种人会把自己的底牌放在嘴上吗？”


    “不会。”陈老缓缓点头。


    “所以，”江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这场戏真正的战场根本就不在台词里。”


    “而在饭桌上。”


    “我们应该把所有台词都扔掉。”


    “用吃饭来演完这场戏。”


    陈老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感觉自己那沉寂了多年的对表演的激情，被这个年轻人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给重新点燃了！


    ……


    半小时后。


    导演冯凯看着被江澈和陈老用红笔划得面目全非的剧本，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飙。


    “不是……你俩……要把台词全删了？！”


    “对。”江澈和陈老异口同声。


    “那……那你们演什么？！”冯凯发出了绝望的咆哮，“演一场长达五分钟的默剧吃播吗？！”


    江澈摇了摇头。“冯导，你不懂。”


    “语言是最低效的沟通工具。”


    “真正的博弈于无声处，方显惊雷。”


    冯凯还想再挣扎一下，却被陈老一句话给怼了回去。


    “闭嘴，按他们说的，拍！”


    在剧组，导演最大。


    但在陈老面前，导演也得往后稍稍。


    ……


    场景很快就布置好了。


    一张八仙桌，一壶普洱茶，四碟精致的小菜。


    没有一句台词的饭局，正式开始。


    “A！”


    陈老饰演的龙爷率先入座。


    他没有看江澈，只是自顾自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充满了上位者那种掌控一切的松弛感。


    这是第一轮，试探。


    他在用自己的节奏告诉对面的警察：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江澈饰演的林峰后一步入座。


    他没有动筷子，他甚至连眼前的饭菜都没有看一眼。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老那张布满了皱纹和算计的脸。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这是第一轮反击。


    他在用自己的静止，去对抗陈老的节奏。


    你快，我慢。


    你动，我静。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无声的火药味。


    陈老咀嚼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有意思。


    他放下筷子，拿起了茶壶，然后他提起手将一只小小的茶杯推到了江澈面前。


    紧接着，他亲自为江澈斟上了一杯茶，茶水只倒了七分满。


    这是江湖上的规矩，也是礼数。


    更是第二轮充满了糖衣炮弹的进攻。


    “小辈，我给你面子，你可识抬举？”


    江澈端起了那杯茶却没有喝，他只是将茶杯放在鼻尖轻轻地嗅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陈老，说出了整场戏唯一的一句台词。


    “茶，不错。”


    说完，他将那杯自己一口未动的茶缓缓地推回到了桌子中央。


    这个动作瞬间让整个片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不识抬举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你的面子我不接。你的规矩我不认。”


    陈老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


    那条缝里射出了刀子般的寒光！


    但他没有发作。


    他只是缓缓地笑了，然后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整条鱼身上最肥美最鲜嫩的鱼腹肉，稳稳地放进了江澈面前的饭碗里。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用我的筷子来喂你吃！”这是第三轮，也是最凶狠的一轮进攻！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江澈的反应却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拒绝。


    他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鱼肉，平静地放进了嘴里，然后开始慢慢地咀嚼。


    他吃得很认真，很仔细。


    陈老彻底看不懂了。这个年轻人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江澈咽下了那口鱼肉，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后他站起了身，在陈老那充满了困惑的目光中，他微微欠身，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陈老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味出了他最后那个欠身点头的意思。


    “饭，我吃了。”


    “礼，我也还了。”


    “我们的博弈结束了。”


    “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你影响分毫。”


    这是一种比任何语言都更加高级的藐视！


    “咔——！”


    冯凯的吼声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片场！


    他猛地从监视器后跳了起来，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神了！他妈的神了！”


    整个片场在长达十秒钟的死寂之后，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陈老也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那个已经走回到场边的江澈。


    他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充满了欣赏和喜悦的大笑！


    “好小子！好小子啊！”


    他快步走到江澈面前，像看一个宝贝疙瘩一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陈道生，演了五十年戏，你是第一个能用吃饭就把我给喂饱的！”


    他掏出手机，塞到江澈手里。“留个电话！今天晚上我做东！咱们不聊戏，只喝酒！”


    这一刻，两人之间所有前辈与后辈的隔阂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江澈看着眼前这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老头。又看了看自己那安静了许久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还停留在三天前那个他一直都懒得回复的私信界面。


    发信人：林薇薇。


    内容：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符号。


    就在他准备把手机递回去的时候。


    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的私信弹了出来。


    依旧是林薇薇。


    但这一次不再是表情包。


    而是一行充满了卑微和焦急的文字。


    【江老师，我知道很冒昧……但是，我真的遇到麻烦了，我们导演快把我骂死了。】


    【求求你，能不能……教教我到底该怎么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