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格拉斯工作室举行了一次非常严厉的批评会。


    格拉斯全体员工,上至柏黎新下到实习生于雁小林，都参与了此次会议。


    会议室是由老板柏黎新的办公室临时改造的，茶几沙发围着墙边摆了一圈，就留下柏黎新的工作台和椅子充当主席台,大家都非常积极的把自己的椅子推了过来入席。


    只有连瑕一个人形只影单的被围在正中间。


    “啪。”办公室的灯突然被关上了,众人回头,正好看见吴飞鬼鬼祟祟地从墙边溜了回来，冲着大家疑惑的目光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气氛要到位嘛。”话说完,他就把自己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进来的落地大台灯打开了,白惨惨的灯光打在了连瑕的身上,配合上柏黎新办公室里常年拉紧的窗帘,制造出了十足的森然效果。


    吴飞还嫌不够的跟着“桀桀”笑了两声。


    小林小心地戳了戳身边的于雁,“雁儿啊，吴老师怎么看上去,这么高兴啊……他是不是跟连老师有什么矛盾？”


    于雁看了看正冷笑着的吴飞,眼角不由得抽了抽,“没有，他就是爱凑热闹，大场面就高兴。”


    俗称看热闹不嫌事大，典型的搅屎棍。


    在一旁隐隐地听到俩小姑娘声音的白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挪的离吴飞更远了一点，顾西饼也默不作声的跟上了白溪的步伐。


    一时间,吴总管成了会议室内除了连瑕以外另一个被孤立的人。


    吴飞：“你们干嘛？”


    白溪冷笑一声,“我怕传染。”


    吴飞不明所以：“怎么的就怕传染了，我传染给你什么啊,我连流感都没有！”


    白溪懒得跟他打这口水仗,无声地冲他指了指脑子,然后就单方面把吴总管拉黑了，说什么都过耳不闻，把隔离进行到底。


    顾西饼默默地不知道从拿摸出了一袋虾片，用零食占住了嘴，等吴飞转过头试图跟他搭话的时候，就晃晃手上的虾片，表示自己实在是不方便。


    而那边俩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留下吴飞一个人享受自己制造的寂寞气氛。


    吴飞这才后知后觉，“不是，你们什么意思啊？这审的是连瑕，怎么先孤立起我来了！”


    他扭头一看中间连瑕，发现待审嫌犯已经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吴飞：“……”


    枪打出头鸟，吴老师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在这上面有什么长进了，顾西饼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老板这会正在气头上呢，连师兄虽然闯祸但也算办了件好事，但是负责观察他，还没观察个什么所以然的吴老师可就未必了。


    他估摸着吴飞这个月的奖金又没有了。


    突然间，门被推开了，外面的光随着来人一同倾泻进来，柏黎新面无表情的整理着袖口走了进来，他看了圈自己暗的像地牢的办公室，挑了挑眉。


    他扫视了一圈，看出了这是个什么情景布置后，似笑非笑地说，“这是吴飞的主意吧？”


    吴飞热泪盈眶：“是啊陛下，他们都领略不了……”


    “一般人也没你那么闲。”柏黎新斜了他一眼。


    吴飞满腔感动都卡在了胸间，不上不下的，噎着难受，顾西饼出于好意拍了拍他的背，给吴总管勉强顺下了这口气。


    “哟，这位还睡着了啊，看来是我让大家久等了。”柏黎新注意到了中间那个显眼的嫌犯，靠在门边笑了起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的森然。


    大家却十分理解老板的心情。


    换谁蜜月度到一半，因为突发事件回来处理公司事务，大概都是想要杀人的。


    一时间谁都没敢说话，连向来口无遮拦的吴飞都因为刚才伤了心没有跳出来当出头鸟，而罪魁祸首本人也在这种气氛中惊醒了。


    连瑕一睁眼，就发现房间里所有人都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逆光的地方有个熟悉的身影正阴森森地盯着他看。


    他默默地站起身，把自己放在椅子后面的工作用尺都拿了起来，然后拿起自己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麻绳都绑到了身上，然后抽出一根来双手捧着，很麻溜地就半跪了下去。


    早就有所好奇，但是左猜右猜都没琢磨出这是干什么用的众人：“……”


    柏黎新满腔的怒火都被这个戒尺版“负荆请罪”冲击没了，他默默地转过身捂住了脸，在无限忧愁中思索着。


    连瑕这是在无限的压力中自己进化了，还是以前藏得太深大家都没发现？


    以前他还经常为工作室这群二百五发愁，全工作室上下除了他自己就没一个靠谱的，吴飞不着调没眼色，白溪讲究明哲保身，麻烦事不沾，连瑕是个闷葫芦，没事就想自己缩在角落长霉，小顾这个二愣子，就更别提了。


    但凡他有点其他事要忙，要紧事安排给谁都不放心。


    谁知道连瑕平日里看着闷闷的，居然是个不声不响干大事的。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新婚的柏黎新跟戚总趁着秋意正浓，带着各自公司的员工们的美好祝福出了国门，正打算好好的把蜜月和年假全都加一块全放了，爽就一次性爽个大。


    结果没到一个星期，柏黎新一大早的就被十来个不停的电话声吵醒了。


    一接电话，就是吴飞大呼小叫的粗犷嗓音。


    “陛下！陛下啊！！！出大事了！！！”


    柏黎新被他吵的脑壳疼，“等，等会，你声音小点，我耳朵都要给你震掉了。”


    “不是，陛下！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啊，你这十万火急的，楚云帆越狱找我寻仇来了？”柏黎新把手机调了外放，放在桌上就起床洗漱，一边也被吵醒的戚明鹤默默地坐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机低头也看起信息。


    结果牙膏还没刷出沫就差点被他一口咽下去了。


    “什么楚云帆越狱，是星落找上门来了。”


    柏黎新手一顿，“他们找上门来干嘛，当年坑钱没够，还想继续来？”


    “不是，他们来致歉的。”


    “……………什么？他们来什么的？”柏黎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就星落那姓陈的老狗，跟楚云帆基本是一丘之貉，坑了他之后还不以为耻，往后每次在商务晚会上见着了，都还得上来现一现眼，他还有改邪归正的一天？


    “来致歉的啊，他们公司还专门发了致歉函，上门来跟咱们谈赔偿的事，”光听吴飞的声音就能想象到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了，“哦对，那姓陈的老畜生下台了，新上台的是他们陈家新认回来的小儿子。”


    柏黎新不像吴飞这样没心眼，他从开头的惊讶到现在，疑惑比喜悦更多几分。


    “那他们说明白为什么突然致歉了吗，不管星落是陈家的那个儿子管，那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啊，我们家跟陈家也没什么交集，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柏黎新拧着眉走出了洗手间。


    戚明鹤此时已经打开了电脑，把屏幕亮给他看，戚总找到了社交网络上星落的官方账号，上面置顶就是向格拉斯工作室的致歉函。


    “这个还真不知道，我去问问……”吴飞一愣，正要转身去找白溪，柏黎新就听见一个男声插了进来。


    “不用问了。”这声音听起来有点丧，说话也慢吞吞的，但是柏黎新很熟悉。


    “连瑕？”


    “嗯，老板，是我干的。”连瑕温吞地说道，让身边的同事和对面的老板都同时陷入了沉默中。


    吴飞：“……你干什么了啊，你知不知道自己上来就硬生生一句，不加前因后果真的很像叛徒发言啊。”


    “噢，”连瑕点了点头，补充列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是我跟陈家新的掌权人谈了一个合作，我帮他接单子，顺便把老板当初留着的文件资料给他，捉到了陈老狗的小辫子，然后上位还咱们清白。”


    柏黎新：“……”


    吴飞：“……”


    在一边听着的戚明鹤忍不住笑了几声，柏老师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奇葩遍地走，不声不响的死宅也能参与仇家豪门更替的事，真人不露相啊。


    柏黎新简短地放了个狠话：“你给我等着。”


    等着什么也没说，麻溜地挂了电话，转头就让小顾给他订机票。


    “你也跟着我一起回去吧？”风风火火地定好了时间后，柏黎新突然转头冲戚总问道。


    乐极生悲的戚明鹤：“……”


    戚明鹤：“怎么就这么着急要回去了？我看他们不是处理的很好吗，连瑕都能不声不响干这种大事了，收个尾没问题吧？”


    柏黎新冷笑一声，“他行个屁，连瑕这人就懂个孤注一掷，脑子里就长了那一根筋，他怎么认识那姓陈的也没说，究竟怎么谈的也没说，谁知道人家给挖了什么坑呢，别等我回去了发现工作室都被人质押了。”


    于是两人的年假计划就此泡汤，半道上就打道回府。


    飞机起飞后，柏黎新拉好挡光板，扭过头看了看戚明鹤，看他面无表情的，但实际满腹委屈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过去贴了贴他的唇角。


    “今年年末我就不接工作了，咱们重新排档期，去南边过冬怎么样。”


    “你说的，”戚总快速地顺杆爬，“咱们定个五年计划，每年都留这么个挡，补偿我那转瞬即逝的蜜月。”


    “行行行。”柏黎新签空口支票签的非常痛快，到时候谁没空还不一定呢，他也没必要在这拧着。


    于是两天后，格拉斯全员都收到了老板的信息，让他们都老老实实在工作室等着接驾。


    等回来了这么个场面。


    柏黎新缓了会，转过身摆了摆手，让吴飞站起来给他让个座。


    “把你那堆尺子荆棘给我放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柏黎新跳过了批评的部分，直奔重点，“你怎么认识那姓陈的。”


    连瑕正襟危坐，神情看上去有些犹豫，“就，之前去燕城大的时候认识的。”


    “燕城大？”柏黎新挑了挑眉，然后飞快地想起来之前在学校里遇到连瑕的事，神情也跟着微妙了起来，“……那个破网站？”


    连瑕点了点头。


    吴飞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打哑谜，“什么破网站？”


    没有人搭理他，柏黎新扬了扬下巴，让连瑕接着招供。


    “就，他是那个网站的赞助方，机缘巧合下见了一面，知道我是格拉斯的，后来还帮我解决了一个难缠的客户……”


    “难缠的客户？”柏黎新打断了他，一脸质询的神情。


    连瑕默然不语。


    白溪看气氛逐渐尴尬，干笑了两声，低声替连瑕解释了起来，“……是他一个亲戚，知道连瑕做设计的，求到他妈那里去了，然后连瑕就让他走正规程序签了合同接的单，结果要求特别多想恶意压价，他妈也不让他告，就……”


    柏黎新的神情随着白溪的话渐渐冷了下来，“这样的事，我为什么不知道呢？”


    他扫过白溪和连瑕，两人都在他锐利的目光下默默低下了头，柏黎新在这片沉默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不想麻烦我，让我再替你们多操心，所以什么都不告诉我？”他突然笑了，语气中有几分失望，“我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失职的。”


    “那个，老板，”吴飞看情况不对，感觉出来打圆场，“也不是这样的，其实这事我也知道一点，我们当时也没想着这事解决起来有多复杂，觉得自己就能解决，毕竟说到底还是连瑕自己的工作失误，但是你那会是在太忙了……”


    顾西饼跟着点了点头，一旁不明所以的两个小姑娘往后缩了缩，默默地听着之前艰难的时候格拉斯所发生的事，隐隐觉得他们工作室的几个大设计其实也是小心翼翼的怀着对老板的呵护心思的。


    那段时间，柏黎新实在是太忙了。


    柏黎新自掏腰包出了败诉的赔偿款，工作室的声誉也跟着一落千丈，有几个年轻的员工也跟着陆续离职，工作室一时门可罗雀，柏黎新上下到处跑关系，拉单子，一度只要是不违法违纪的单子，原则上都是可以接的。


    吴飞他们眼看着他们陛下半个月内瘦了好几圈，每天睡不过三个小时，就这样忙碌了将近两个月，期间去医院挂了三次水，才好不容易把工作室最难过的时期度了过去。


    在这样的时候，连瑕死活也不愿意拿自己办的蠢事去再给老板填上一板砖，就这样硬拖拖到了最近，被姓陈的抓到了空子献殷勤，才解决了。


    柏黎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也没再说什么，之后的事情连瑕也已经在电话里简略地说过了。


    姓陈的当时摆出一副三顾茅庐的架势，上门低姿态地拜托连瑕，一次次往上加码，直到承诺给柏黎新平反致歉才松口，他们工作室的几个人其实都偷偷地在电脑里存了星落之前的资料，想着将来有一天迟早要给他们陛下讨回公道了，结果还真派上了用场。


    就是没想到最后被最不起眼的连瑕抢了先。


    柏黎新沉默了好一会，他微阖上眼，觉得自己的眼皮有点发热，在众人无声而关切的目光中，他感觉自己鼻腔间涌上了一股酸意。


    这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


    从燕城大带着他们做项目的时候开始，柏黎新就将他们当同伴，也当做了自己的责任，在成立了格拉斯后，这份责任就更加沉重，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工作室遮风挡雨，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那会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们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份责任后，也许就会离开了，但所幸，自己似乎做的不错，他保留住了自己的核心队伍。


    但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也在被所有人无声地关心着，试图替他多承担一部分责任，让他能够更轻松一些。


    他突然想起今天在来之前，戚明鹤跟他说过的话。


    “有些好意，只需要接受就是了，接受就是最好的回报。”戚总当时的神情满是深意。


    现在想来，他恐怕早就看清了这件事的始末，瞒他倒是瞒得挺到位的，柏黎新内心别扭地冷哼一声，打算今晚回去再好好算账。


    柏黎新抬起头来，神情平静地回视着或是焦虑或是小心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冲他们微微一躬。


    “那段时间，辛苦大家了，以及，”他顿了顿，然后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们。”


    吴飞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陛下第一次这么对他们这么和颜悦色，在一堆擅作主张的破事后，还能冲他们笑！


    结了婚的男人了不得，坏脾气也能不治而愈了。


    要论上杆爬，格拉斯上下，吴飞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立马谄媚地凑上去，挤眉弄眼的搓了搓指尖，“那，看在臣等一片孝心上，陛下，今年的犒赏……”


    柏黎新站直了身子，懒洋洋的一瞥他，大手一挥，“好说，除了吴卿家以外都涨百分之十，连卿家涨百分之二十。”


    吴飞急了，“不是，陛下，怎么就除了我呢，我那也是一片碧血丹心，怎么能没有我的份啊？”


    柏黎新好整以暇地掐起了手指给他算，“吴飞啊，朕给你算算啊，之前我是不是让你给我盯着连瑕来着，你给朕盯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无事发生，尽可放心。


    “我去度蜜月之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镇守后方阵地，绝不会出乱子。


    “那天早上，你是怎么叨扰我的？”


    ——大呼小叫，连环十八call。


    “嘶，照这么一算，不扣都显得我亏了啊……”柏黎新装模作样地眯起了眼，危险的目光挪到了吴飞僵住的手指上。


    吴总管手猛地一收，神情严肃地说，“哪能呢，陛下，您之前那可是金口玉言，我老吴一点意见都没有的，我先去工作了哈！”


    话说完就夺门而出，剩下的几个同事们也都憋着笑跟在他后面一个个离开了柏黎新的办公室，只余满室阳光和笑声。


    柏黎新的手机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响起。


    拿起一看，是戚明鹤的。


    “结束了？”


    “嗯，结束了。”柏黎新眉眼弯弯。


    “那可以继续我们的旅程了吗，我在楼下等你。”戚明鹤似是早有所料地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邀请他。


    “好，那就还请戚总稍等片刻。”


    “为什么？”


    “我要让他们回来，把我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摆好再走。”


    戚明鹤看着车窗外明媚的阳光，听着柏黎新怒喝所有人回来把他的办公室物归原位，指尖在方向盘上轻巧地敲动着。


    时光正好。


    【作者有话说】


    正式完结啦！大家有缘下本再见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