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恰合时宜送来。


    搁旁边大口咬着饭团，囫囵下肚的何管事撑着嘴直过凉气，寻思这饭团备点回去，明早一热直接吃岂不还能多睡一会儿。


    探头探脑瞧过来，不妨瞧见摊子前立着个熟人。


    “吴掌柜！”


    “赶巧了，您也来买吃食？”


    他们两家在一条街上，云绣轩和福满居正对着，前段时间赵家又操办喜事，包给他们不少活，也算是间接“共事”了的。


    没想到这大食肆的掌柜也来这小摊挖掘美食？


    他搓搓手迎上去，忽而发觉气氛不太对劲。


    收揽着摊子的娘子眸光动了一下，松开手中物什，手在腰间围裳擦拭干净。


    “敢问您是哪家掌柜的？”


    何管事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识趣地没再掺和，探头瞧瞧，最后看见了落在吴掌柜手上最后一个甜团饭。


    吴掌柜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挑明了正好。


    “福满居。”


    “那可是咱们镇上数一数二的老字号了，真是幸会。”


    谁不知晓这个招牌？打柳河镇叫还不叫柳河镇起，就已经有了福满居。吴掌柜也不自傲，就等她的后半句。


    “既然是福满居的掌柜，想必出手也是极阔气的。只是……我这是祖传的方子，卖不得，不过还有旁的。”


    眼瞧着那娘子紧锁眉头面露为难，又忽而眸光乍亮，可惜那亮色转瞬即逝，说完便抿唇偏开头，大有冲动过后的谨慎犹豫。


    手艺又这般巧，一个平平无奇的饭团都能做出这种花样，想来是有点东西的。


    何管事拍着胸脯，“娘子你大可放心，吴掌柜不是那等居心不良之人，何某是云绣轩的管事，可为吴掌柜做担保。”


    吴掌柜在两人之间打转，反而倒犹豫了。


    那卤鹌鹑是祖传方子手艺尚有保证，加之颇有风靡之势，旁的……


    瞧这娘子年纪尚轻，不知可不可信。


    他将店面经营至今，那些老师傅辞不得，也添不出什么新花样。


    此前他们家还有分店主营糕点生意的，往日逢年过节谁家不来买几样？后来被兴起的桃记比下去，也落寞了。


    他也是没法子了。


    禾穗能理解他的顾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老店历史悠久但也怕一成不变、固步自封。


    也是需要推陈出新，引人眼球的。


    眼前这掌柜瞧着与禾丰兆差不多年纪，可眼下赘纹又平添了几岁，也是操心的人。


    “吴掌柜不妨先尝尝手里的东西。”禾穗看向他握在手里的饭团。


    她卖出去的每一样吃食都费了心思的，既然能做出人人爱的鹌鹑，旁的菜式做出来也不会差。


    明知晓最后一个饭团到不了嘴里了，何管事还是紧巴地望着。


    瞧见吴掌柜吃着神色一变。


    人家这舌头比他尝得东西可多了，即便惊讶一瞬，也足以说明惊喜。


    那娘子也适时开口，“荤的素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福满居多半也不缺，不过我真会几道菜，新奇味好只是费功夫，就看掌柜可愿一试？”


    -


    未初。


    卷了初晨雾色，晌午一过，秋老虎来势汹汹，热意如旧灶复燃。


    还没到晡食时辰，福满居后院灶房却热闹的很。


    “瞧着便不像是会庖厨的样……咱们随便一个锅都得比她重。”


    “你是没看见几位师傅的脸色，那才是比锅底黑呢。”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还能比方师傅的油焖狮子头还好吃？”


    挤在门外低声叨叨的，都是灶房里帮忙切配食材、看火候打下手的，等在这听里头的需求。


    自吴掌柜将那厨娘带回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不远处的廊底下，闻声赶来的师傅们将吴掌柜围在中央，说着什么，看神色不妙。


    里头动静已经小了，起初飘来的腥臊味也浅了，不知还在忙活什么。吴掌柜特意闭门，叮嘱他们不得添乱。


    “行了，吴掌柜就算要招厨娘，也轮不到我们几个说嘴……再说店里生意确实——”


    门忽然自内打开。


    一股浓烈霸道的香味扑鼻而来，压着一股清甜浅淡却不容忽视的鲜美。


    几人凑脸望过去。


    那厨娘似乎在做最后的处理，眼瞧着盘内码着几块齐整的“冰”似的，此刻正往上浇淋金色料汁，鲜美就是由此而来。


    围成晶莹剔透的花，金光透亮的，衬得盘都显贵了几分，让人无端咂么唇舌，想着那样浑似无物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末了再转眼，不等细寻那喷香肉味，三五人哗啦一下进去，眨眼就将里面的场景堵死了。


    几人唉声叹息，吃不到就罢，好歹让看看呀！


    禾穗专注地完成最后一笔，支起身眼前就拦满了阴影。


    “吴掌柜公平公正？”


    “公平公正！”吴掌柜进来眼睛就挪不开了，“这两位师傅带着他们徒弟就是来看看的，禾娘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想来他在外面已经解释过了，她不是来抢活的。


    禾穗点点头，让开位置。


    两个徒弟已经取来了碗筷，几人也不急着吃围着两道菜细细打量。


    一道浓墨重彩，一道清丽素淡。红亮油润的猪颈肉，剔透晶莹的肉冻。


    “一起尝吧。”禾穗也取了双竹筷。


    上午她收拾完摊子回去，养了会儿神下午便来赴约试菜。


    备菜调整火候都叫他们的人帮忙过，不然凭她一个人熬冻、烤肉，又是配料汁，那得长四只手才够用。


    试菜不论成功否都是没有报酬的，这两样菜都耗费功夫，里面的用料虽不算多金贵但也不便宜。


    此前舍不得买的花椒，现在虽然买得起但也经不起这么用。这样复杂的菜式，以她目前的能力开了铺子也忙不过来。


    索性卖了，攒点开店的家底。


    大食肆的后厨所需一应俱全，好久没有这样不担心放量扣扣搜搜，想着是赚还是亏，全然大方酣畅地做一回菜。


    真是舒坦！


    禾穗率先落筷。


    她挑了最嫩带雪花纹理的豚颈肉，片成小拇指宽，腌制后小火慢烤，等麻椒香料的滋味激发，表皮刷上一层蜂蜜橙浆。


    蜂蜜和橙汁熬煮加入适量水，熬煮形成微微流淌的粘稠橙黄色，像刚刚出锅的麦芽糖一样泛着微微光泽，就趁热刷上去。


    酸甜馥郁的香味沁进肉里去，缓解了肉的油腻，在美拉德和焦糖反应下，肉表层会产生漂亮的焦化反应，红褐诱人。


    咬下去甜酸裹住肉汁炸开，豚肉闻不见一丝腥膻，浓烈的肉香化在口腔，最后顶上来一股后知后觉的霸道香麻，令人口齿生津。


    嗯，火候正好，料汁浓淡适宜，如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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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鲜嫩的小牛排会有更不一样的口感。


    禾穗满意的点头还欲再尝一块和烤饼搭配，结果却见盘子已然空了。


    “……”


    面前几人神色迥异，有抿嘴回味，或锁眉思索，还有唤身侧徒弟去取来一个小本边想便记。


    “这道菜味道浓烈，可以试着搭配一下烤饼这样的主食或者一些清淡的菜食用。”


    “嗯，层次分明，丰富，却又不喧宾夺主，都恰到好处。”


    “你是怎么平衡这肉和料汁之间的味道的？”


    禾穗顿感回到了某厨艺争霸的比赛现场。


    “答案……”


    她微妙地看向还在闭目品味的吴掌柜，几道视线也“唰唰”扫过去。


    吴掌柜原本还沉浸再飘然欲飞，追着啃猪的奇异感觉之中，忽而身上一僵，连忙拍板。


    “这道炙猪颈要了！”


    “快快快！这个尝尝！”


    他原本目光就被那个冰雕玉砌一样的晶冻吸引，奈何要随大流。


    外头天热，瞧着这菜已经没有方才那般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致，他连忙将一块颤颤巍巍的肉冻拨进碗里。


    这道菜摆的精致，几块大小相似的半弧形晶冻，像是泓碰得着的清水。


    围立成花，随着温度软化上段像是展开的层叠花瓣一般。此前淋上的汤汁挂不住，留下浅淡痕迹就洇进盘底，似是托着冰砌雪莲的金池。


    入口如水清亮爽口，胶质下微微弹牙。


    “这是豚皮冻？”


    “是，也加了部分鱼鳔。”禾穗点头。


    全用鱼鳔比猪皮煮出来的效果更好，但也更奢靡。


    其实还是吃了工具的苦，这个做出来的效果和品质只达到从前的一半。


    她只能用小火慢煨，又吸附走了残余油脂，反复过滤让这个肉冻变得清亮。


    外婆的店里就有这样一道水晶冻，小时候熬猪皮的时候她还总说难闻，可到端上桌她又吃得最开心。


    水晶冻本身没有什么味道，外婆最常给她做的就是用海鲜干贝汤吊汁。


    鲜美浓郁，她一次能吃一盘。


    这里没有合适吊汤的海产，她还是选择了菌菇鸡汤熬煮后淋上去，水晶冻表层挂上一层金汤更显剔透纯净。


    吴掌柜满口包裹着细滑软弹，稍微一抿鲜美汤汁和着水晶冻入口即化，有些口齿不清道。


    “水晶冻是吗，也要了！”


    “好吃好看，熬煮干净肉冻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会一一注明。”禾穗补充道，“这道菜要置在低温处保存。”


    几个老师傅点头，表示这些都清楚。


    外头围了半晌散得七七八八的小厮，恨吃不着，也很是嘴馋，派一人去听了过来转述那些话。


    “入口浓烈，肉香果甜……”


    “唇口留香，一抿就化……”


    “行了行了，再听下去我肚子可撑不住了。”


    “这年头还是有门手艺挣钱，我刚出去打听了那娘子在北市开食摊呢，改明儿我也去尝尝。”


    “啧，你们说要是赵家席面是今天办，端上去的有这几道新菜……咱们福满居是不是得声名鹊起啊～”


    “学了几个词，就这么用咱们早就声名鹊起了好吗？”


    “再说赵家人家那是奔着吃饭吗？”


    “听说人赵老爷快不行了，你得亏昨天吃了没事，要是吃死了，我们也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