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玄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敷衍或应酬，是真的被勾起了纯粹的好奇。


    一抹真正的清浅的笑意在他苍白的脸上化开，如同冰湖上漾开的第一道涟漪。


    “很有趣的问题，夏夏。”


    他赞许道，微微仰头，尽管只能看到漆黑的洞顶，眼神却仿佛已穿透阻碍，望见了无垠的星空。


    “按照兽人传说，星辰是‘冬敖’沉睡时逸散的梦境碎片，冰冷而璀璨，确实格外明亮。


    它们高悬于夜空，默默地记录着时光的流逝。这也是寒季没有白天，只有夜晚的原因，或许……他也确实是在守望。”


    他低下头，重新看向苏夏，目光里多了几分探讨的意味。


    “兽人先祖们便是依靠观察星辰的位置变化，来判断寒季的进程，推测‘冬敖’苏醒的时日。


    比如，当‘启明之角’那颗星星移至雪峰之巅时，便意味着最深的严寒即将过去。”


    “就像是日历一样？”


    苏夏眨眨眼。


    “日历？”


    苍玄对这个陌生的词汇表示疑问。


    “啊……就是……嗯……记录日期和季节的工具。”


    苏夏简单解释了一下。


    “大概是这样。”


    苍玄点点头。


    “星辰是兽人们最古老的‘日历’。我在进行大事件占卜时，星辰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两人就这样，一个靠在兽皮铺上，一个抱膝坐在铺边。


    他们置身于略显嘈杂却又仿佛被隔绝开的静谧空间里，一个娓娓道来，一个凝神倾听，间或发问。


    话题从冬敖传说，延伸到星辰运转，再涉及到兽人部落依靠自然迹象生存的古老智慧。


    苏夏的问题时而天真，会问苍玄。


    “那星星在寒季会冷吗？”


    她又会时而敏锐。


    “如果风雪太大看不到星星怎么办？”


    “寒季在洞穴里面，怎么看星星？”


    常常跳出苍玄固有的认知框架，让他不得不思考片刻，再从自己的知识体系中寻找能让她理解的解释方式。


    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新奇而愉悦。


    苍玄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雌性。


    部落里的雌性或许关心食物、关心温暖、关心伴侣的强大，却极少有人会对星辰的冷暖、巨兽的梦境产生如此纯粹而执着的兴趣。


    而苏夏此刻也才意识到，自己并未真正的了解过他，苍玄绝非只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病弱兽人。


    他那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蕴藏着如同星空般浩瀚的知识和一种沉静的力量。


    他的思维清晰而富有逻辑，却又充满了古老的未被现代科学“祛魅”的知识和想象力。


    火塘的另一边，墨夜缝制兽皮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的目光掠过那对交谈甚欢的身影，眼神深沉，看不出情绪。


    隼翼百无聊赖地玩着尾羽，视线也偶尔飘过去。


    炎烁想凑过去加入聊天，被狮焱一把拉住，粗声粗气地低语。


    “别去打扰苍玄给夏夏讲故事。”


    沧溟默默地将一块新柴添入火塘，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驱散着不断从岩壁渗透进来的寒意，也照亮了那小小角落里的低语与微笑。


    洞外的风雪依旧猛烈，撞击着巨石，发出沉闷的巨响。


    但在这冰封的世界的一角，一种不同于火塘温暖的微妙热度，正在静谧的低语中悄然滋生。


    那是智慧碰撞的火花，是好奇得到满足的欣喜，是两个孤独灵魂在浩瀚天地间偶然相遇时，产生的细微共鸣。


    寒季的时光仿佛被洞外的冰雪凝冻，流逝得缓慢而无声。


    日与夜的界限变得模糊，唯有火塘边木柴添减的节奏和身体内部生物钟的困倦，在提醒着苏夏时光的流转。


    洞内的生活逐渐摸索出一套规律。


    墨夜、狮焱、炎烁负责最耗体力的活计，定期检查加固洞口，劈砍储备木柴。


    隼翼凭借敏锐的视力和飞行能力，负责监察洞顶和四壁，预防可能出现的裂缝或渗漏。


    沧溟沉默地打理着内务，修补器具，鞣制兽皮，准备餐食。


    苏夏则协助清点、整理物资，并用她现代的那些新奇想法，尽量让单调的食物变得可口些。


    而苍玄，往往是静默的观察者。


    他的伤势限制了他的行动，但他的目光和思绪却从未停歇。


    他看着众人忙碌，偶尔会在关键处提出一两句冷静的建议。


    比如木柴堆放的最佳位置可以防寒冷的潮气，或者是某种植物的根茎可以如何储存更不易腐坏。


    苍玄的话不多，却总是一针见血，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苏夏很快发现，苍玄是她了解这个陌生世界最丰富最深邃的宝藏。


    一日，苏夏正在将硬得像石块的肉干放进石锅炖煮。她看着硬硬的风干肉，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要是有别的什么可以加速肉干煮熟就好了……”


    她的牙口并不像兽人们那样好。


    家里的六个兽人可以直接吃风干肉，但苏夏必须要把肉煮得烂烂的才能嚼得动。


    有时候她的脸上会闪过一丝懊恼，早知道当初就不要炎烁和隼翼把肉干风干得这么邦邦硬了！


    害得她根本咬不动！


    坐在不远处的苍玄听到了，轻声开口。


    “夏夏，你右手边那个用藤条捆着的皮袋里，有些晒干的刺棘草根。


    它的味道吃起来有点辛辣，炖煮肉干的时候少放一些，可以让肉干变得软烂又香。”


    苏夏依言找去，果然发现了一小捆不起眼的带着细小硬刺的刺棘草根须。


    她捏了一小段闻了闻，有一股类似胡椒和姜的混合气味。


    她惊喜地看向苍玄。


    “苍玄，你怎么知道这个的？它的味道好特别啊！”


    苍玄微微一笑。


    “早年我还没有到银狼部落的时候，见过别的部落的兽人们用过。沧溟心思细，采集时候我让他帮我留意的这些。”


    苏夏按照苍玄的话进行尝试之后，果然让一锅简单的肉粥变得滋味丰富起来。


    她端着碗，先给苍玄盛了一碗热的。


    “功臣先请。”


    苍玄愣了一下，接过碗。


    热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低头喝了一口，轻声道：


    “味道很好，夏夏。”


    自那以后，苏夏待在苍玄身边的时间变得更多了起来。


    “苍玄，隼翼说听到洞顶有水滴声，会不会有危险？”


    “没事的，夏夏。应是岩壁缝隙渗入的雪水遇热融化，只要不是持续扩大或伴有碎石声，就是正常的。


    可以让沧溟在下面放个石罐接住水滴，还可补充我们的饮水。”


    “苍玄，兽人勇士们都有图案，不同的图案是代表着不同的含义吗？”


    “嗯，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图案体系。


    比如我们银狼部落，勇士身上的狼爪图案代表着勇敢与守护，每次战斗胜利后，狼爪的线条会加深。


    而鹰羽图案则象征着自由和敏锐的洞察力，拥有它的兽人往往是部落里的斥候。”


    苍玄耐心解释着。


    “譬如狮焱额间的火焰纹，代表他是圣狮族部落最勇猛的战士之一，亦是雷电之力的狂暴……”


    他的知识包罗万象，从草木特性、天象气候到部落传统、远古传说。


    苏夏像一个闯入宝山的孩子，问题一个接一个。让她在这个无聊的寒季有了新的感兴趣的东西。


    而苍玄似乎也乐于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