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卫生院里的走廊里人影攒动，韩秀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病房，一眼就看见呆坐在病床上的林有梅。


    妹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双眼空洞，手里紧紧攥着祁建业早上穿过的那件棉袄。


    “有梅！”韩秀琴心疼的伸手一把抱住小姑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梅……你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一些……”


    走廊尽头，三个孩子蜷缩在长椅上。最大的祁相峰死死咬着嘴唇，把两个弟弟妹妹搂在怀里，周围是林楠林珊等七个姐妹，眼泪巴巴的看着表兄妹。


    “哥哥……你别难过，我把我的糖给你吃！”老七林希把自己兜里的奶糖递给了祁相峰。


    林有福站在窗边，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过了一会，医生走出了病房，林有福快步迎了上去。


    “医生……我妹妹她……”


    “她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急火攻心，注意休息，再不要叫受到刺激……”


    听了医生的话，林有福悬着的心落了地，可怜的妹夫走了，妹妹千万不能有事。不然，他要愧疚一辈子。


    说到底，这件事他有责任，要是不把妹妹一家接过来给自己帮忙，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三天后，祁建业的遗体在下游找到了。医务人员在整理仪遗容时，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被泡的发胀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他穿着军装当兵时候的样子。


    祁建业一直将这张照片带在身上，时刻提醒自己，他曾经是一个兵。即使退役了，也要保持军人的本色。


    林有梅看着那发胀的照片，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祁建业……是我们的好同志！”


    县民政局和武装部的领导亲自来到林家。为首的干部双手捧着一个红绸包裹的盒子，郑重地交到林有梅手上。


    “经县委研究决定，追认祁建业同志为革命烈士。”干部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是他的烈士证明书和八千元抚恤金。”


    那干部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县里决定给您每月发八十元抚恤金……”


    林有梅颤抖着接过盒子，眼泪砸在红绸上，像是晕开的一朵朵暗色的花。


    对于这些抚恤金，她心里是抗拒的。即使给她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丈夫的一条命啊！


    武装部的干部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褪色的军功章：“这是祁建业同志在部队立三等功的奖章，我们特意从档案里找出来的。”


    祁相峰接过父亲的军功章，紧咬着嘴唇，心里暗暗发誓：“我长大了也要当兵……像爸爸一样！”


    追悼会的前一天，郭乾舟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林家。这位县中学的老师一进门就给林有梅跪下了，两个儿子也跟着跪下。


    “恩人呐！”郭乾舟重重地磕了个头。


    “从今往后，我们郭家就是祁家的亲人，以后就让两个孩子像亲生母亲一样孝敬您……”


    他拉着两个儿子的手：“快……叫干妈！”


    “干妈！”


    两个孩子哭喊着扑进林有梅怀里，林有梅搂着两个孩子，眼泪簌簌往下流，心却疼如刀绞。


    追悼会上，双泉村和祁家村的村民几乎全员出动，灵堂外面乌压压全是人。


    英雄的追悼会，再心硬的人都要来上一柱香！


    魏书记亲自带着县领导班子前来吊唁。灵堂正中挂着祁建业的遗像，照片里的他穿着军装，笑得憨厚朴实。


    “祁建业同志是我们的雷锋，是军人的楷模，他舍身救人的精神永垂不朽！”魏书记一字一句念着追悼词的。


    “他用生命诠释了什么是人民子弟兵……什么是大无畏精神……”


    祁相峰祁相明兄弟俩，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他们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却在听到“烈士永垂不朽”时，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祁建业的老母亲黄老太已经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眼睛浑浊。老太太拄着拐杖，腰板挺得笔直，站在儿子的灵前。


    “我儿子是好样的！”


    老太太声音洪亮，回荡在灵堂里。


    “当过兵的人，见死不救，那还叫人民子弟兵吗？”


    人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大伙都被老太太的大义感染。


    “看看人家的老太太，有这种觉悟的母亲，能教养不出好儿子来？”


    “母刚子强……建业是条汉子……”


    老太太颤巍巍地走到林有梅面前，把儿媳妇搂在怀里：“闺女，别哭！建业没给咱娘俩丢脸……没给孩子们丢脸……没给老祁家丢脸！”


    葬礼过后，林有福把黄老太接到了自己家里。老太太起初死活不肯：“我这把老骨头，没几年活头了，不能拖累你们……”


    “姨娘！”林有福拉着老太太的手。


    “建业不在了，我就是您儿子，您要是不来跟我们住，建业在天之灵也不安心啊！”


    黄老太老泪纵横，终于点头答应。林有福将自己的堂屋腾出来，叫老太太住，自己跟妻子睡到了边上的偏房里。


    夜深人静时，林有福听见厢房里传来声声低语。他轻轻走过去，听见祁相峰正在给两个弟弟妹妹讲父亲的英雄事迹。


    “爸爸当兵的时候，有一年发洪水，堤坝决了口子，淹了很多村子。部队首长一声令下，爸爸跟解放军叔叔跳进洪水里，他一个人救了好几家……”祁相峰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爸爸是英雄！”


    “我长大了也要当解放军！”


    “我也是！”祁相明跟着喊。


    门外，林有福抹了把眼泪，轻轻走开了。


    大棚里已经育的幼苗已经破土而出，嫩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林有福蹲在地里，轻轻抚摸着这些新生命。


    “建业，你放心……”他低声说。


    “有我在，绝不会让有梅和孩子们受一丁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