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蔓传！为啥，你分不够？”金玉灵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可你之前不是说有希望吗？”


    “和分数没关系。”卫莱子说。


    金玉灵更想不通了，挠头，“那为什么啊？”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卫莱子就是觉得，走艺术这条路太费钱。最近她姐又在看花都的招聘信息，打算等她考学尘埃落定就回花都重新找工作，那边工资高好赚钱供她读书。


    “编导专业只学费每年就要一万多，是普通专业的两三倍。我在论坛看学长说，将来做作业拍片剪片买设备什么的，还得花好多好多钱。


    “我姐自己在外面打工本来就不容易，我还要学这种烧钱专业，也太不懂事了……是，我姐说她能供得起我，可我不想让她因为我那么辛苦。


    “我现在已经上一本线了，不靠艺考也能念个正经大学。比如我报个市级师范，不也挺好，学费更少，毕业了当老师这辈子稳稳当当。”


    “可你本来能去蔓传的，那可是蔓传！蔓传！”


    多可惜啊，金玉灵光是听着都替她可惜。


    蔓传虽说够不上全国最顶尖高校，可在她这样的平凡学生眼里，蔓传跟清北人哈剑牛这些国内乃至世界顶尖大学在本质上都没差的，都是普通人登不上只能仰望的云巅天阙。卫莱子的打算在金玉灵看来，简直就像“有机会上清北却选择读职校”一样令人大跌眼镜。


    “不是，你认真的？别啊，有机会上蔓传你不去，将来要后悔一辈子的！你说是不是，盈盈，快劝劝她别犯傻！”


    李盈盈不劝她，只道：“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金玉灵：“？”


    李盈盈还有后半句没说完，自己想好了就行，但，“别让其他人干扰你的决策，尤其你妈。”


    卫莱子一惊！


    她会对报考蔓传心生动摇，还真和她妈有关！


    卫莱子和她妈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络了，直到昨天她妈来找她。


    高考出分以后，何芳桂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女儿考得不错，昨天下午特地单独请她吃了顿饭庆祝。


    卫莱子原本不想见何芳桂，可后者上门邀请态度殷切，卫莱子不去何芳桂就坚持敲门笑呵呵地请她，逼得卫莱子烦不胜烦只好赴宴。


    她妈请她吃的烤肉。席间没说任何贬低奚落她的话，一直好言好语夸她有出息。


    只是略显担忧地提起，读蔓传花销不小，恐怕会给她大姐造成负担。大姐对你这样好，你也得知道心疼你大姐，或许读个普通大学也不错，听说师范生学费很低甚至可以不要钱的。


    吃完这顿烤肉，卫莱子回家又见大姐在为回花都找工作的事忙碌，她不禁思考起了何芳桂的建议。


    而李盈盈的建议是：“你把昨天你妈对你说那些话，还有你现在的想法，回家给你姐讲讲，看你姐怎么说。”


    于是卫莱子到家给何美美讲了这一切。


    何美美扭头就打电话跟何芳桂吵了一架。-


    放下电话又把妹妹教训一顿：“你有没有脑子，怎么每次她说什么你都往心里去？她找你扯那些屁就没安好心，听不出来吗，傻啊你！”


    何芳桂卫开富夫妻实际上并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贫困拮据，他们兜里明明有足够的现金可供孩子们上学，卫展鹏上私立初中每年学费一万八他们说交就交都不带犹豫的。怎么轮到卫莱子上大学，就成了花销太大建议放弃，甚至她每年的学费还比卫展鹏还少三千。


    “咱妈，假模假样的说替你考虑、替我减轻负担，一切都是替我们想为我们好。可如果是真心为我们好，你知道她应当怎么做吗？


    “她应当从账户里取出钱来，供你上学，让我不用再承担本该由他们当父母的担负的开销。


    “而不是劝你放弃梦想好让我少花点钱，说得好似所有问题都只在于你和我，她自己全然置身事外。”


    何美美一语破的。


    何美美生气，也无奈，她妹妹头脑总是不够清晰，总是能轻易地被她们的母亲骗得团团转。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直到多年后才醒悟，她母亲原来并非如口头宣称的那般爱她。


    如果母亲真有那么爱她，当初卫开富那狗东西阴招使尽阻碍她去省城读高中的时候，母亲就应当坚定地支持她帮助她让她能顺利上学。而不是眼看她抗争无果被迫远走却无作为，只在嘴上装可怜诉苦说自己实在没办法，一遍遍哭诉着妈妈对不起你，过后还要因着这点对大女儿的虚伪的“愧疚”继续阻碍二女儿读书。


    这一切，何美美都看得清清楚楚。


    关于妹妹当下的问题，何美美还是那句话：“你只管大胆选你的，我能供得起你，别小瞧我。”


    这晚，姐妹俩聊了很多。有关妈妈、爸爸、家庭，还有她们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第二天，卫莱子决定，还是要填报蔓传。


    另外，她决定改名。


    金玉灵现在就感觉这姐们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昨天不想报蔓传了，今天突然又想报了，顺带着还瞧自己名字不顺眼了，明天她还打算搞点啥大动作？


    “我也不是今天才看我名字不顺眼的啦。”卫莱子解释道，吁叹一声陷入回忆，“大约是小学六年级那会儿吧，有一次我跟卫展鹏吵架，为什么吵忘了，我到现在只记得他说了一句‘你连名字都是爸爸妈妈为了我取的’。”


    金玉灵没听明白：“啥意思？”


    卫莱子说：“你听我名字，觉得有什么寓意？”


    金玉灵脱口而出：“‘未来’的谐音呗！”


    “对，一般都会这么想。”


    但很遗憾，答错了。


    “正确答案是，卫家来儿子。”


    卫莱子，卫来子。


    多歹毒。


    讨厌这个名字，超级讨厌这个名字。她要改掉。


    改名相关的各项手续流程繁冗，等到大学录取办学籍登记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但卫莱子仍然决心要改。


    去交改名申请那天，李盈盈和金玉灵陪同她一道。路上聊起大家的名字都是怎么来的，金玉灵表示当年她妈受到偶像女神饰演的电影角色的启发原想给她取名叫金香玉来着，她爸觉得不妥担心孩子将来因此被取绰号打趣，一番争执最终决定留下金和玉后面加上乳名里的灵字，才有了她的大名金玉灵。


    讲完自己，金玉灵采访下一位朋友：“你呢，盈盈，你的名字怎么来的？”


    卫莱子抢答：“我知道！”


    金玉灵请卫莱子上前讲讲。


    卫莱子举起隐形的麦克风，讲解道：“肯定和我姐差不多啦！我姐叫何美美，这是当时刚被离婚的何芳桂女士，希望我姐将来婚姻家庭能和和美美的。


    “盈盈的名字也好理解。‘盈’寓意圆满，肯定是盈盈的家长希望她这一生都圆圆满满的。”


    讲完回头问李盈盈：“我说的对不对？”


    李盈盈“嗯哼”一声。


    至于卫莱子，她要改的新名字，叫“卫莱”。


    看似只是去掉一个字的小改动，对她来说却意义重大。


    首先，名字的谐音意涵从“卫家来儿子”，变成了无可争议的“未来”。


    其次，用她自己的话讲，从“卫莱子”改成“卫莱”没有“子”，寓意着“卫家没儿子”，她许愿老卫家再也没儿子。正所谓以毒攻毒，用魔法打败魔法，曾经她爸妈给了她恁般歹毒的姓名诅咒，如今她也要通过改名诅咒回去！


    介绍完自己新名字的内涵，卫莱张狂地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


    金玉灵则提出一个问题：“可是，卫莱没有子，岂不也诅咒了你自己没有儿子？”


    卫莱满不在乎地道：“那咋了，没有就没有。我才不要儿子，我以后生女儿，我就喜欢女儿。”


    “要是我有女儿，肯定对她超级无敌好，我要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李盈盈闻言，偏过头去看看她。


    卫莱也正巧看向李盈盈，惊奇道：“诶？盈盈，你咋啦，你哭了？”


    李盈盈用力眨了眨眼睛，“没哭，打呵欠而已。好端端的，我哭什么。”


    -


    十八岁的长夏，来去匆匆。


    日烈风凉、秋蝉嘈切时，女孩们背上行囊，离开家乡，奔向各自的前程。


    李盈盈如愿考入荻川大学历史系。


    卫莱顺利拿到蔓传广播电视编导专业录取通知书。


    金玉灵去了省城的一所二本大学读法律。


    何美美送妹妹到蔓都入学后，直接去了花都，继续为自己的事业与抱负打拼，也为妹妹的学业打拼。


    后来卫莱便很少回桑城了，放假她都去花都和大姐待在一起，只有春节姐妹俩才短暂地回桑城演一出“阖家团圆”，待上两三天就走。


    李盈盈和金玉灵，一年到头也只能在春节见卫莱一面。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毕业后的次年春节。


    那时卫莱和金玉灵都已经步入社会，成了上班族。金玉灵在梓市的一家小律所当助理，边工作边准备法考，过得苦哈哈的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学法律。


    卫莱也后悔自己学了编导。


    说来惭愧当年她考编导的初心是想进电视圈近距离追星，真进来了却发现明星原来都不过是普通人没什么特殊的，有些镜头前光鲜的艺人私底下甚至是秉性恶劣的烂人，包括她爱了很多年的烁烁。第一次进入蔓都电视台实习的那个暑假她大受震撼，从此道心破碎不愿再爱。


    如今她在蔓都台做幕后，对工作谈不上多么热爱，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这破班上的真烦。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知道自己即使选了别条路也一样多的是理由可以后悔，所以后悔没关系，只要走好自己脚下的路就够了。


    至于李盈盈，她还在读书，依然是荻川大学历史系，研究生在读。


    三个女生在桑城重聚，聊聊现状，追忆过往，边吃边说边逛边说，一下午很快过去。


    夕阳里挥手告别，天上飘着小雪。


    之后很多年，李盈盈都没再见过卫莱，只偶尔隔着网络聊天，频率越来越低，交集越来越少。


    直到相互淡出对方的生活。


    李盈盈在荻大历史系从本科一路读到了博士，毕业后进入位于荻市的省博物馆工作。


    日常生活两点一线，工资不算高但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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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业余时间照样宅在家里打游戏，遇到非常喜爱的游戏会做攻略视频上传网络分享给同好，朴实无华的游戏攻略博主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和人气。


    她觉得这样的状态不错，一个人两只猫，几年后接来白老师变成两个人两只猫，做喜欢的工作、玩喜欢的游戏、吃喜欢的食物，享受每一天的生活，日子过得宁静充实。


    卫莱多年来一直在电视台上班，有时压力大到疯狂掉头发天天想辞职，闲下来又觉得还好能对付过下去。


    工作之余，去舞蹈教室学跳舞，那是她最平和最快乐的时光。


    夜深人静时，也会感到一点点寂寥，但她并不打算谈恋爱。恋爱这东西，她谈过，上大学王浩追她，两个人校园恋爱快三年，到头来王浩要留在家乡工作、她却想远离家乡越远越好，异地恋没有未来，就分了。回头看恋爱什么的，不过如此，她自己一个人过的也挺好。


    这个时空的卫莱，没有生下李盈盈。


    某日午后闲暇，忽然想起还有系统鸡妈任务这回事，李盈盈问了shit一个问题：“我妈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shit答：“不满意。”


    李盈盈：“可我看到系统里，我的任务完成积分已经累计很高了。”


    “她对当下是否满意，与你的任务完成度无关。”shit说，“毕竟你妈是一个很难对现状感到满意的人。”


    “那倒是，她永远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还不够好，”李盈盈说，“包括她的女儿我。”


    “但是，系统综合评定，这个时空里你妈的人生更为‘成功’。”


    “因此你的任务完成情况良好。”


    “尽管我知道你无所谓是否完成任务。”


    shit说。


    李盈盈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发了会儿呆。


    “所以，对我妈来说，没有我的人生更好。”


    李盈盈不想矫情，她只是头脑里不由自主浮现了这个想法。


    “是的。也不是。”


    shit说。


    “她能有更‘好’的人生，是因为有你。”


    “以及，她本人未必认为这个更‘好’的人生更好。”


    哦。


    “shit，有几个困扰我很久的疑惑，你能不能给我解答一下。”


    “讲。”


    李盈盈在转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朝向窗外树影婆娑，与shit对话。


    “第一，这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世界？”


    “是与不是，重要吗？”


    李盈盈轻轻哼笑一声，“不重要。”


    “我只是好奇。”


    “第二，我上辈子的确在荻市生活过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的。


    “上辈子我应该也在荻大读过书，新生报到那天一进校园我就清楚地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个方位、该怎么走、有哪几条近路、路上会依次经过哪些标志建筑，甚至我知道在哪里会有一棵老树、在哪里未来会新建宿舍楼，好像我生来就对那座校园很熟悉一样。这些认知总不可能凭空来到我的脑子里，所以我想，是上辈子的经验。


    “省博物馆也是这样，有种上辈子就在这里工作的熟悉感，仿佛我早已和它相处了几十年，我的意识深处存有它的许多印记。


    “我推测，上辈子我最终还是考上了荻大历史系研究生，毕业后也进了省博工作。尽管我本人对此没有任何记忆。”


    “奇怪的是，我一边根据认知与现实的一致性得出了以上推论，同时我又莫名有种……认定自己从没去过，也绝不曾读过荻大的顽固认知。”


    “这让我感到困惑。”


    “类似的困惑还有，我似乎认为，在一个人搬去荻市以后，我和我妈渐渐地和解了。我始终没有原谅她用亲情胁迫我做她单方面认为好的事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不必非要原谅，我可以不原谅；但不原谅的同时我也可以放下，然后往前走，过好我们的以后。上辈子的我应该已经放下那些事了，不再执着自困，可以淡然处之。


    “可是在这里的很多时候，我仍然感到我没有放下，我仍然对我妈擅自安排我的人生又胁迫我服从的那些过往耿耿于怀。


    “这叫什么，人的情绪总是反复无常、自相矛盾？


    “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那么，这些疑惑，你有找到答案吗。”


    “我有很多种答案。


    “比如，系统商城里我买过的道具‘一叶障目’，我想过，是不是有人把类似的道具用在了我身上，导致我的记忆缺失、认知错乱。


    “但会是谁，出于什么缘由，要对我做这样的事？我想不通。”


    “再比如，你应该听过那种说法吧，shit。就是幻想小说里经常写到的：人的每一次抉择，都会延伸出数个平行世界。”


    “听过。”


    “就这样？不打算再说点别的？”


    “有趣的说法。下一题。”


    “第三个疑问，我还活着吗？”


    “你觉得呢？”


    “好，我想我知道了。”


    “最后，你，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