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母耗子,也得给搜出原形来

作品:《正气凛然西门庆

    明日一早的时候,发解试文试就要开考了,整个东平府城都笼罩在大考当前的肃穆之中。


    夜色浓厚,西门庆翻身而起,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无他,肚子里没“货”,怎么考?


    想不出办法,他干脆“无赖”地在船舷边寻到张顺的鱼竿,悠哉游哉坐到船头,翘起二郎腿钓起鱼来,甚至剥开两个松花蛋送到嘴里,呵,好吃!


    大半夜的,谁钓鱼?他不过是和锁灵较劲罢了。


    锁灵在神识中气得跳脚,一会儿恶狠狠地威胁要“欺负囡囡”,一会儿又软语央求,甚至带着哭腔撒娇,西门庆只当耳旁风,鱼线甩得那叫一个惬意。


    锁灵不断与西门庆在神识里沟通,奈何嘴皮子磨破,而西门庆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


    “我可不怕丢人,你看着办!”


    天亮既是大考,张顺也替西门庆捏把汗,悄悄来到他身后,询问他准备好了没有。


    西门庆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只说自己信心满满。


    没错,他就是吃定锁灵了,后者说赖定锁灵了!


    这龙鳞锁的“主公”若真在考场上丢人现眼,她这个“锁灵”的脸面往哪搁?入不得朝堂,贪官怎么找,怎么杀?银河的“水源”又从何而来?


    反正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就不信锁灵不着急!


    末了,锁灵犹豫许久,气鼓鼓地喊道:“天杀的……好吧,本姑娘……试一试!”


    西门庆淡然一笑,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来了。


    厨娘手脚麻利,很快端上四大盘热气腾腾的猪肉饺子。


    西门庆只吃了一盘便饱了。


    舱内,武松和鲁智深这两位煞神,鼾声如雷,此起彼伏,浑不把天亮后的“抡才大典”放在心上。


    对他们而言,刀头舔血是正途,这舞文弄墨的勾当,远不如一场好梦实在。


    “西门兄,可曾起身?”船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呼唤,正是葛大壮、王玉奎、赵云宝三人。


    他们提着各自的考篮,裹着厚衣,在微凉的夜雾中,来叫西门庆一同奔赴府城贡院。


    三人一眼瞥见矮几上剩下的三盘饺子,眼睛顿时亮了。王玉奎抚掌笑道:“妙极!贡院里头那冷食,哪有这现煮的饺子熨帖肠胃!”


    三人也不客气,风卷残云般将饺子一扫而光,吃得满嘴流油。


    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刚过,“轰——!”一声沉闷如雷的号炮,骤然从府衙方向传来,震得脚下的船板都微微发颤。


    这是府城贡院对全城发解试考生发出的第一道集结令!


    张顺心细,早已为西门庆备好一应物事:一床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厚棉被褥,一只小巧轻便的铜手炉,一筐上好的银丝炭,还有一只特制的长耳竹篮。


    篮内笔墨砚台俱全,一个装满清水的皮质水囊,外加一盘撒了芝麻的硬面饼和一碟精致的桂花蜜饯。


    张顺郑重地将竹篮递给西门庆。


    “轰——!”第二声号炮紧接着炸响,如同催促的鼓点,催促着考生们加快步伐。


    西门庆与葛大壮、王玉奎、赵云宝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紧张与期待。


    四人提着各自的考篮,汇入墨街上渐渐汹涌的人流,朝着府城中心的贡院走去。


    越接近贡院,人流越是稠密,无数盏灯笼汇成一条光的河流,缓缓向前涌动。


    提着考篮、背着被褥的士子们,面色或凝重如铁,或苍白如纸,或强作镇定。


    有年方弱冠、眼神清澈却难掩紧张的少年,有正当盛年、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更有须发皆白、脊背微驼的老者。


    相识之人擦肩而过,也只是匆匆点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什么像样的寒暄。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墨香、汗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每个人的心头,都似压着一块无形的千钧巨石,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远远的,一片辉煌夺目的灯火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那便是贡院!飞檐斗拱的轮廓在无数灯笼火把的映照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威严而冰冷的气息。


    “轰!轰!轰!”三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号炮连珠般炸响!


    贡院正门吱呀呀打开,沉重的朱漆大门发出“吱呀呀”的呻吟,这炮声是最后的通牒,催促着所有士子立刻按籍贯排入指定的队伍,接受搜检!


    西门庆四人奋力在人群中向前挤去,紧紧护住考篮,生怕被挤翻了。


    终于,在贡院前巨大的石坪上,他们看到了按“起”(即户籍区域)划分的队列标识——一溜悬挂着不同数量灯笼的高杆。


    最前面的一杆,孤零零悬着一盏硕大的白纸灯笼,上书“须城起”三个大字。


    相隔不远,两盏灯笼并悬,是为“清河起”。


    再向前,三盏、四盏、五盏……而最远处,一杆高挑,竟足足挂了数十盏灯笼,像一串巨大而诡异的光葫芦,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便是“中都起”的考生。


    西门庆和葛大壮迅速找到“阳谷起”的灯笼下站定,一旁便是“须城起”灯笼,王玉奎便站在灯笼下等候搜检入院。


    寒风掠过空旷的石坪,吹得灯笼摇晃,光影乱舞,更添几分肃杀与不安。


    每一队灯笼下,都站着数名面色冷峻、按着腰刀的衙役,以及手持名册、目光锐利的教官。


    不多时,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刻板的教官走上“阳谷起”灯笼旁的木台。


    “肃静!”他一声断喝,压下了队列中的嗡嗡声,随即展开手中名册,声音平板无波地开始唱名:


    “阳谷县葛大壮,上前听点!”


    葛大壮连忙应声,提着考篮登上贡院那高高的石阶。


    两名膀大腰圆的皂隶立刻围了上去,动作粗鲁而熟练。


    一人粗暴地夺过考篮,将里面物件一股脑倒在铺着白布的长案上:


    毛笔被掰开笔头检查有无夹层;


    砚台被翻来覆去敲打;


    水囊被拧开盖子,倒出清水;


    油纸包的点心被毫不留情地撕开,掰成碎块仔细揉捏;


    就连那几张硬面饼也被从中掰断,查看内里。


    另一名衙役则如同检查牲口般,喝令葛大壮解开束发,任头发披散下来,接着又粗鲁地扯开他们的外袍、中衣,直至露出赤裸的前胸后背。


    冷风瞬间灌入,激得葛大壮浑身一颤。“蹦!使劲蹦!”衙役厉声呵斥。


    葛大壮只得在冰冷的石阶上,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地奋力蹦跳了十几下,动作狼狈不堪。


    确认没有纸张或小抄从身上掉落,那衙役才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挥手放行。


    经过这番折腾,葛大壮已是鬓发散乱,面色青白,哪还有半分平日秀才的儒雅,形同刚从牢里放出的囚徒。


    不远处,“清河起”灯笼下,传来衙役一声大喝:“这是什么?”说着,撬开一个砚台的夹层,里面金光闪闪,居然是一摞子薄如蝉翼的金箔,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


    一名考生当即半瘫在地,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枷起来,跪在旗杆下示众!”学政官一声令下,两个衙役上前,用大枷夹住一名考生,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嘻,这可比流觞院的姑娘们脱衣裳检查有趣多了!”锁灵在西门庆的神识里看得兴致勃勃,咯咯直笑,“喂,废柴,你说戏文里那些女扮男装考状元的故事,什么女驸马啊,女状元啊,都是怎么糊弄过去的?就这阵仗,别说大姑娘,怕是只母耗子,也得给搜出原形来!嘻嘻!”


    西门庆嘴角微抽,懒得理她这不合时宜的好奇心。


    “阳谷县,西门庆!上前!”教官冰冷的声音点到了他。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稳步上前。同样的流程再次上演。


    一名衙役冷着脸验看他的身份文书,另一人则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搜身。发髻被解开,长发披散。


    外袍、中衣被粗暴地一层层剥开,冷冽的空气瞬间包裹了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衙役粗糙冰冷的手在他腋下、腰间、裤腿、鞋袜内反复摸索按压,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西门庆面无表情,强忍着不适,配合着蹦跳。


    另一名衙役则蹲在地上,将他的长耳竹篮翻了个底朝天,同样仔细检查着每一样物品。


    葛大壮已通过搜检,站在贡院大门内的阴影里,焦急地等着西门庆一同前往考区号舍。


    突然,蹲在地上的衙役动作顿住了。


    他的手在竹篮底部铺着的厚蓝布下反复摸索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紧接着,他猛地用力一扯,“嗤啦”一声,竟从那看似普通的蓝布夹层里,抽出一本厚如城砖、封面泛黄的书籍!


    衙役“嚯”的站起身,脸上带着发现猎物的狂喜,将那本沉重的书高高举起,如同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对着灯火通明的贡院大门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


    “学政大人!抓到一个胆大包天的!此人夹带——是《春秋左传》!整整一部《春秋左传》啊!”


    他这一嗓子,如同在滚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哄——!”


    整个贡院门前,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等待搜检的士子、维持秩序的衙役、高台上的教官,乃至门内已经通过检查的考生,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充满了震惊、鄙夷、和不可思议!


    夹带舞弊在发解试中不算新鲜,但多是些蝇头小字的纸条或特制的微型书册。


    像这样,直接把一部十八万字的煌煌巨著《春秋左传》夹带入场的……简直闻所未闻!


    西门庆夹带整部《春秋左传》这本大部头,这已经不是舞弊,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对朝廷抡才大典的侮辱和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