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冰凉的指尖在黑暗中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触碰到了哪吒紧握成拳、放在腿上的手背。


    哪吒的身体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刺猬，几乎要立刻甩开。


    但敖丙的手指只是轻轻搭在那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静的力道。


    没有进一步的冒犯，却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支撑——“我在”。


    哪吒，我会一直在，一直在你身边，你不想告诉别人的委屈，不想显露的软弱，你可以在我面前显露。


    天劫……哪吒，你放心，就算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会帮你渡过。


    哪吒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点点，他没有甩开那只冰凉的手。


    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肩膀依旧在黑暗中微微耸动。


    我才没有哭，就是眼睛里进沙子了，难受。


    哪吒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小孩也是要面子的好吗？


    那只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节分明，给哪吒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支撑感，像一根救命稻草。


    申公豹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但终究没说什么刻薄的话。


    他抱着臂，似乎在闭目养神，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暴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猛然想起，画卷播放哪吒被天劫劈时，冲进去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怎么那么像敖丙？等一下，敖丙不会和哪吒一起抗天劫去了吧！？


    这怎么得了？！虽然……虽然哪吒一家因为他偷取灵珠，确实可怜，可是这是他的债，敖丙去还什么？！


    我怎么就教出这样心软的徒弟！一点都不像我这个铁石心肠的豹子！


    唉！我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敖光也认出最后那个身影是自家儿子，他呼吸都沉重几分。


    丙儿！你……


    敖光目光复杂的看向前面儿子的背影上，孩子，父王现在不想要什么龙族荣耀，不想你去考什么仙。


    我只想你好好的就行……


    敖光想让敖丙放弃哪吒，不要和他一起抗天雷。


    可是看着自家儿子看着哪吒得眼神，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丙儿的本性注定让他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如果阻止他，丙儿一生都不会开心。


    一生都会被愧疚所牵扯……


    可是敖丙是他儿子啊！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去送死！


    敖光想到里面龙族给敖丙的万龙甲，不知道能不能扛住这天劫一会。


    前面的敖丙感受到父王师傅的眼神，他背脊僵了僵。


    他没有回头，他注定要对不起父王，师父和龙族了。


    他不配做龙族三太子，也不配做父王的孩子，不配做师傅的徒弟。


    若有来生……


    敖丙垂下眼睑，不管说什么，他都不后悔和哪吒在一起。


    李靖终于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


    他的眼睛红得骇人，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吒儿飞向天劫。


    连吒儿想和他踢毽子的心愿他都没有完成，他这个做父亲的真的是失职！


    不过现在他们一家到了这个地方观影，那就说明这里有解决天劫咒的办法。


    自己不能沉湎在悲伤中，吒儿和夫人需要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找回惯常的沉稳，伸手想去扶住身边哭得快要昏厥的夫人。


    他的手刚碰到殷夫人的肩膀，殷夫人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转身扑进他怀里，双手死死抓住他的前襟。


    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放声痛哭起来，所有的委屈、恐惧、绝望和失去孩子的剧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李靖僵住了，感受着怀中妻子崩溃的颤抖，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最终只是用尽全力地、笨拙地回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闭上了通红的眼睛。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没入妻子的发间。


    他失败了，他自以为是的保护，他处心积虑的安排，最终都成了将儿子推向绝境的推手。


    那声“爹”，那句“谢谢你们”，还有那个关于毽子的、微不足道却又痛彻心扉的遗憾，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抱着妻子，仿佛抱着自己破碎的世界。


    敖丙的手指依旧轻轻搭在哪吒的手背上。


    哪吒的抽噎声渐渐小了，但身体还在细微地发抖。


    敖丙犹豫了一下，指尖微微用力，在那冰凉紧绷的拳头上，极其缓慢地、安抚性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哪吒的身体又是一僵，但这次，他没有动。


    过了几息，他那只紧握的拳头，在敖丙冰凉的指尖下，极其细微地、试探性地松开了那么一丝缝隙。


    画卷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驱散了观影厅的黑暗，也打断了所有人的情绪。


    画面切换了。


    不再是惨烈的天劫现场，而是……一个安静的房间？


    光线有些昏暗，镜头缓缓移动，掠过桌案、烛台，最终定格在一张床榻上。


    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影——是李靖。


    他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锁，额上布满冷汗，呼吸急促而不稳。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


    镜头拉近，特写。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彩色的羽毛和铜钱做成的——毽子。


    做工算不上精巧，甚至有些粗糙，显然是孩童的手笔。


    观影厅里瞬间寂静无声。


    李靖看着画卷中那个在睡梦中都痛苦不堪、却死死攥着毽子的自己，瞳孔猛地收缩。


    他抱着殷夫人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


    殷夫人也看到了，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望向画卷。


    又猛地看向身边的相公，眼中充满了震惊、心碎和更深的痛苦。


    她在相公回来的时候，每天都会和他讲这一年吒儿的趣事。


    尤其是吒儿喜欢踢毽子，当时相公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没想到相公也想和吒儿踢一场毽子。


    原来……原来他也一直记着！那不仅仅只是孩子临别前随口一提的遗憾！


    哪吒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光幕上那个被父亲攥在手中的、小小的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