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那番话像水滴溅入滚油，只激起了更大的喧嚣。


    “求援？”一个脸盘圆润、总挂着笑模样的弟子拖长了调子，眼睛眯成缝。


    “回东海？找谁？找他那群沉在海底、连骨头都快泡酥了的海底妖族吗？”


    “还是找那龙王？那天劫可是奔着抹杀魔丸去的，龙王敢冒头？申公豹怕不是找个由头躲清闲去了！”


    “就是！”旁边立刻有人帮腔，声音尖利，“说得比唱得好听！倾其所有？”


    “他那点‘所有’，够不够塞天劫牙缝的？雷公鞭？呵，怕是刚举起来就得化成灰！”


    有人踱步到敖丙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像在估价一件货物，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啧啧，倒是个好苗子，偷的灵珠托生，可惜啊，跟错了人，也学了一身臭毛病。”


    “申公豹那点本事没学到家，犟嘴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


    那圆脸弟子也凑过来，脸上堆着假笑，话却像刀子：“敖丙，听我一句劝，良禽择木而栖。”


    “你那师傅，说好听了是根脚差、运道背，说难听了……”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却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自己都活不明白，还能教你什么？误人子弟！”


    哄笑声再次炸开，充满了整个空间。


    这笑声是武器，一下下剐蹭着敖丙的尊严。


    另一个面容瘦削、颧骨高耸的弟子排开众人，直接站到敖丙正对面，几乎要贴着他的脸。


    此人眼神锐利如钩，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敖丙，念你年幼无知，又确实是块材料。今日，我给你个机会。”


    他伸出食指，几乎要点到敖丙鼻尖：“你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地说一句‘申公豹是个孬种’！”


    “只要你说出来，”他环视一周，提高音量，带着一种恩赐的口吻。


    “我，立刻收你为徒！玉虚宫升仙考试的名额，我亲自替你讨要！”


    “从此，你与那披毛戴角、丢人现眼的申公豹再无瓜葛！如何？”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沸水。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拔高，充满了惊讶、嘲弄和看热闹的兴奋。


    “听见没？张师兄发话了！”


    “这可是天大的机会！申公豹能给他什么？”


    “快说啊！傻小子！一句‘孬种’换前程似锦！”


    “别不识抬举！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申公豹那点微末道行，配当师傅？骂他一句都是抬举他！”


    每一句怂恿，每一个催促的眼神，都像鞭子抽在敖丙身上。


    他们逼他唾弃那个在东海冰冷深渊里将他抱起、在无数个日夜教导他、为他盗取灵珠、为他甘冒奇险的人。


    他们要把申公豹踩进泥里，还要逼他亲自动脚。


    敖丙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袍里，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疼痛尖锐，却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能感觉到袖口细微的颤抖，但脸上，那层冰封的面具没有丝毫松动。


    他挺直的脊背像一根宁折不弯的青竹，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合着鄙夷、嘲弄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缓缓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像冻结了万年的深海，平静地迎向那个自称要收他为徒的弟子。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他微微张开嘴唇，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喧嚣，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硬质地。


    “弟子愚钝，只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家师名讳，弟子不敢轻辱。”


    没有骂，没有辩驳，只是最朴素的道理，最坚定的拒绝。


    “你！”那瘦高弟子脸上的施舍瞬间冻结，继而化为被冒犯的恼怒。


    “不识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申公豹教出来的，果然都是些不开化的顽石！活该一辈子烂在泥里！”


    “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圆脸弟子立刻尖声附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敖丙脸上。


    “申公豹是孬种，他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个不识时务的蠢货！白瞎了灵珠！”


    “朽木不可雕也！”


    “活该跟着申公豹一起发烂发臭！”


    “给机会都不要，蠢到家了！”


    更恶毒的咒骂，更肆无忌惮的羞辱如同冰雹般砸下。


    有人甚至故意撞了一下敖丙的肩膀，力道不轻。


    敖丙身体微微一晃，脚下却像生了根，纹丝不动。


    他眼帘重新低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那些扭曲的嘴脸。


    袖袍里的手，指甲掐得更深了，一丝温热粘腻的感觉从掌心传来。


    申公豹站在人群后方，阴影几乎将他吞噬。他看着徒弟挺直却单薄的背影。


    听着那些足以将人碾碎的恶言，胸腔里像塞满了烧红的烙铁，又烫又痛，几乎无法呼吸。


    那句“你这”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只剩下一片苦涩的腥气。


    他想冲上去，用雷公鞭砸烂那些丑恶的嘴脸。他想把敖丙拉过来，告诉他不必为了自己忍受这些。


    他想嘶吼，想咆哮，想质问这群道貌岸然的同门，他们口中的“道”，难道就是恃强凌弱、踩低捧高吗？


    但他不能。


    冲上去，只会让敖丙陷入更不堪的境地，让那些污蔑“申公豹教唆徒弟无理”的罪名坐得更实。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冷眼和嘲讽，就像习惯了东海深处的寒流。


    可敖丙……他的徒弟，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不该承受这些。


    是他把敖丙卷入了玉虚宫的是非漩涡。


    是他这个“孬种”、“烂泥”、“披毛戴角”的师傅，连累了灵珠托生的好苗子。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玉虚宫的哄笑和辱骂像粘稠的沼泽，要把敖丙和阴影里的申公豹一起淹没。


    敖丙低着头，肩膀绷得死紧，袖口里的手湿漉漉的。


    就在那个圆脸弟子唾沫星子快喷到敖丙脸上，骂着“蠢货！活该发烂发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