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渐隐，画面定格在昆仑山巅的玉虚宫。


    画卷里还残留着鼎中青烟的虚影，雪光刺目，仙宫肃穆。


    黑神话观影位置却是一片死寂，连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悟空都安静下来。


    黑悟空盘腿坐在椅上，一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他看着敖丙那双满是惊艳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别的什么。


    成仙？那不过是换个更结实的笼子。


    黑哪吒，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抱胸。


    画面上昆仑山的雪光落在他眼底，结不成半点波澜。


    他看到那些在风雪中艰难跋涉的人和妖，如同看着一地挣扎的蚂蚁。


    当魔童太乙说出“阐教名扬四海，世人无不向往。”时。


    黑哪吒鼻腔里极轻地哼出一声，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向往什么？向往被送上丹炉，还是向往成为别人座下摇尾乞怜的坐骑？


    黑八戒歪在柔软的座椅里，胖胖的身体几乎要陷进去。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瓜子，正嗑得专心致志，碎屑沾了胸前衣襟一片。


    他眼睛眯着，看似全副心神都在瓜子上，但那画卷上的光一丝不漏地全收进了他眼底。


    听到敖丙那句“成仙真好”，他嗑瓜子的动作顿了顿。


    眼皮撩起一丝缝，里面没什么情绪，很快又垂下去。


    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吃食，仿佛那才是天地间头等大事。


    金蝉子坐得端正，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光影变幻。


    看到玉虚宫显现，看到那所谓“与雪同色”、“不似人间”的仙宫。


    他眼神未有丝毫动摇，只指尖轻轻捻动着，仿佛在捻一串不存在的念珠。


    黑悟空看着那比玉帝凌霄宝殿还要恢宏三分的玉虚宫。


    他火眼金睛眯着，嘴角扯出一点冷峭的弧度。


    “好地方，”他声音不高，带着点石砾摩擦的哑，“好气象。”


    他旁边的黑哪吒冷哼一声，抱臂靠在椅背上。


    他周身笼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戾气，目光扫过画卷上那些跋涉在风雪中的身影，如同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送死的好地方。”他唇齿间碾出这几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样恢宏的宫殿下面不知道埋着多少尸骨。


    八戒窝在宽大的座椅里，似乎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却总不得劲。


    他肥厚的手掌搓了搓脸，瓮声瓮气道：“这帮人……妖……图啥呢？”


    金蝉子垂眸，指尖拨动着一串隐有裂纹的念珠，默然不语。


    他周身气息沉静，却似古井深潭，看不见底。


    黄眉歪着头，看得倒是津津有味，手指头在扶手上一点一点。


    听到八戒的话，他嗤笑一声：“图啥？图成仙呗。”


    “成了仙，就能被人‘高看一眼’，就能‘名正言顺’地活。”


    “成仙，就能长生不老呗。”


    “啧，多好的买卖。”他语调轻佻，话里的刺却尖锐得很。


    画面里，太乙真人正得意洋洋地介绍着捕妖队和鹿童。


    黑悟空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住了，“征讨祸乱人间的妖物？”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笑话。


    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压抑着的笑声，“保天下太平？好大的一面旗。”


    他们看着另一个世界的“天真”，看着对“成仙”的纯粹向往，看着尚未被残酷真相洗礼的“希望”。


    “妖祸乱人间？人间……”他齿缝间吸着气。


    “那些‘祸乱人间’的妖，最后去了哪儿？”


    “是被打杀了，还是……填了哪座仙鼎，增了谁的修为了？”


    他这话问得极轻，却像一把冰锥子，刺进观影厅凝滞的空气里。


    他们旁边的非人哉九月被他们身上冒的寒意刺激的打了个寒颤，嘟囔着：“不、不能吧……看着都挺和气的，而且鹿童那么帅……”


    “和气？”黑哪吒扭过头，盯着九月，那眼神让九月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他好久没看见这样单纯的妖了，是不是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


    黑神话哪吒看着她纯粹的眼睛，莫名有些恼火。


    这么单纯得小妖，是怎么在那弱肉强食的环境下活下来的？


    “等被投进炉子里，炼成丹丸的时候，你看他们还和不和气！”


    “那些求仙的人，那些被捉的妖，都一样！都是药材！”


    “还以为自己奔的是通天大道？呸！是奔着给人家当药渣去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归于一种死寂的颤抖。


    因为他早已看穿，这天地就是一个巨大的丹炉，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虔诚、所有对正途大道的向往。


    最终不过是炉火里徒劳蹦跳的几缕药气，迟早被炼化得干干净净。


    成神？是成为打手，还是成为丹药？没有第三条路给异类。


    于是他选择了最“干净”的一种，杀，是终结，是摧毁这丹炉运作的一种方式。


    至少，那些死在他枪下的亡魂，不必再去经历被希望煎熬、最终却沦为他人丹药的绝望。


    他动了一下，或许只是指尖微颤，周遭的温度便骤然暴跌。


    那并非法术，而是从他魂灵最深处弥散开的死寂与冰冷。


    是经历过剔骨割肉之痛、香火断绝之殇后，再也捂不热的一颗心所散发出的寒意。


    九月不经意间和黑哪吒对视一眼，她被黑哪吒眼里的冷漠，嘲讽，虚无吓一跳。


    之前观影时，她也见过几次黑神话哪吒和悟空出手和周身的杀意。


    当时黑哪吒出手的对象不是他们，就算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气息，也只是觉得呼吸不过来而已。


    九月在这里见到的哪吒，都是十分鲜活的，就算他们经历过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痛。


    黑哪吒身上没有她见过的其他哪吒那种燃烧的，几乎将自身也焚尽的激烈恨意。


    没有痛苦，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眼里全是冷漠。


    那冷漠之下，是连恨都彻底熄灭后留下的绝对荒芜。


    恨尚且需要投入情感，哪怕是最负面的情感。而他对李靖，连这点情感都耗尽了。


    可是这样一个对李靖恨意都耗尽的人，为什么还是想杀了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