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心底多年的幻梦，偶得照鉴真实，心湖波涛四起。


    纵使定力再高，在这瞬息间仍是难以自制。


    萧安在院中映雪剑舞，将耳听之言，转化为眼见之实。


    招式衔接如行云流水，杀机涌现时飒踏似流星。


    猿臂蜂腰，好个少年英杰。


    剑御水火，当真雷霆手段。


    初见俗尘武夫也能挥使，却绝难达到的精湛剑术，已足令匠人马雄感到赞叹。


    及至水云剑萦绕水火之光，劈斩从天而降的飞雪。


    对半分开的雪花，以寒霜冰冻，飞进客堂之中。


    围绕长者清瘦身躯盘旋，其景如梦似幻。


    马雄平生所见的修炼者，大多擅长灵修门路，虽则同样是剑修，其能却有差异。


    灵修御剑乘风，或以剑为法器，驾驭本源灵气，驱使无穷妙法。


    制敌于百尺之外，畅游在天地之间。


    术法虽则难破，终归难称炫丽。


    与精通剑术的萧安相比，直如萤火比之皓月。


    马雄正欲拊掌赞叹，惊闻龙吟清啸。


    剑光交错间，一条威风八面的寒光苍龙，陡然出现在庭院。


    围绕手执宝剑的萧安翱翔。


    萧安睁开双眼，神光似电，剑锋直指苍穹。


    寒光苍龙四爪紧贴庞大身躯，卷起强悍劲风，直飞上百尺高空。


    沿途飘荡的飞雪，尽皆被斩为齑粉。


    随风飞散，霎时如雪势忽止。


    萧安手中五尺长剑，剑尖斜指落了一层薄雪的苍茫大地。


    不知是剑配君子，还是天罡剑诀于质朴中不失华丽。


    竟觉萧安英气十足的面庞，显得格外俊朗。


    马雄呆立半晌，直至天际雪花又扑簌簌落下，方才从失神状态复原，抚须赞叹道：“老夫见过保人钱财性命的镖师，也给摆摊卖艺的武夫打赏过灵石…数十载阅历见证，竟无一人造诣可胜你。”


    萧安心中暗想道：“我的天罡剑诀，乃是远古妖修大能，博采千百种剑法所长，精简融合而成。又在千万载修行历练中去繁就简，余留下蕴含千变万化的三十六式剑招…”


    纵使尚未练至炉火纯青的境界，那些只修习过俗尘剑法的镖师和武夫，自然难与其争辉。


    心念转动，却是不必向马雄解释。


    粗略施展天罡剑诀中的水火式和苍龙式，以威势最强的招式，足可令不擅长体术的马雄，见识到他的本事。


    成全其请求，接下来便可坐收实利。


    ……


    马雄研磨白灵石的桌案，是由金丝楠木打造。全高三尺，便于坐立研磨。


    铺展开一条与桌面大小契合的绸布，其上点缀的纹饰，灵脉波动隐现。


    萧安收回水云剑朴实无华的剑鞘，双手托举，将宝剑轻缓放在灵光绸布之上。


    马雄并未急着动手打造。


    深邃眼眸注视萧安，开口言道：“萧安，你应当清楚，任何提升灵宝品阶的制程，都有失败的风险。老夫并非炼器师，没法精准损坏材料，余留提升进阶的宝剑…”


    言下之意，着他用材料给水云剑附加永不磨损的特效。


    若能一举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若万一有个闪失，宝剑损毁，也不能怪罪到他头上。


    先明后不争。


    此乃马雄身为手艺匠人，素来的规矩。


    远古妖修大能，并未涉猎炼器术法。


    师傅李淳元更是未曾教过他个中门道。


    体内蕴藏的涅槃神火和龙息，便是可保无虞的诀窍。


    萧安展颜笑道：“我若是不慎损坏了你的万象罗盘，马前辈可能放过我？”


    马雄并未遮掩，如实回道：“自然是不能。不如老夫把材料送你，来日你去寻觅一个炼器师相助，将这柄宝剑提升为永不磨损。”


    萧安长呼出一口水气，悠然道：“若如此，便是把到手的机缘，拱手让给他人…不知马前辈可曾听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马雄深思萧安之言。


    将价值不高，却极为罕见的附魔材料送给萧安。


    便和那买卖材料的货商一般无二。


    有朝一日，萧安若是能名满天下，重金求来的炼器师，必会将之作为光辉履历。


    他这个赠送材料之人，即便是和灵修家族中的子弟提及，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相逢。


    马雄已逾百岁，土埋半截，追求的是在俗世留下难以被人遗忘的印记。


    明知给宝剑附魔，是门精湛手艺。


    仍是受满怀壮志驱使，决心赌上身为工匠的名声，将可令宝剑自动复原，永不磨损的材料，亲手镶嵌进剑身之中。


    萧安盘腿坐在卧榻毡垫之上，双手置于膝头，静观匠人施为。


    与修炼家族有过近百年渊源的马雄，可称半个修炼之人。


    偶尔与人对饮清茶，也会把酒言欢。


    对修炼界的炼丹和炼器术，皆是有着无限的憧憬。


    在拍卖行中，也会购买与之相关的秘典。


    闲暇之余，便会独自翻看。


    体内虽无灵根，却是对附魔法门，有着独到见解。


    天星界有种不受修炼者驱使的灵兽，名为灵犀。


    雷火属性，圣洁高雅。


    只有完璧之身的女子，方能与其相近。


    灵犀头上两侧生有白纹的短角，研磨成粉，可用作炼器的辅助材料。


    由于其不易获取，价格格外昂贵。


    炼器师通常只有在帮地级上品灵宝附魔时，方会使用灵犀粉，遮蔽器魂感知。


    便如郎中欲要取体内异物，需先让病人服下麻沸散，以刀斧开凿，然后再缝合伤口。


    痛病可止。


    附魔与之相反，乃是在圆融通窍的灵宝之中，额外附加效果。


    若是不慎破坏平衡，偶然成就的灵宝，或损失效力，或直接损毁。


    仅从秘典中得来法门，没上手实操，终归难令人安心。


    萧安有不为人知的两种神兽之力，可在关键时刻，强行令附魔材料和水云剑融合为一。


    即便不是外行人的马雄操刀，也是他这个不通炼器之术的炼丹师，强行客串附魔。


    可令宝剑拥有永不磨损特效的材料，乃是深藏地底，千万年未被人发掘的白灵石。


    其内蕴藏的琥珀玄晶，具备磅礴生命力。


    自然吸附天地灵气，弥合宝剑遭受的损伤。


    对以体术见长的人而言，堪称不可多得的灵宝。


    天星界有剑之人，皆可称为剑修。


    修行者多，爱剑者少。


    在钟情宝剑的修炼者中，再想找出终生不更换佩剑者，更是如同大海捞针。


    即便白灵玄珀生成条件苛刻，世间也是罕有，在灵修为主流的天星界，属于有价无市。


    所有人皆知其珍贵，却无法换成灵石。


    故而执掌白灵山矿脉的修炼家族，遇见这种徒有表象的材料，便会用来做人情，送给不是修炼之人的凡尘匠人。


    不需重利，收买其心。


    萧安的灵体双修，实则是以灵修增幅寿元，其本真还是研习体术的体修。


    选择体修路径的原因，其中之一便是炼体灵宝和材料，相较于法系要更为廉价。


    同样的品阶效力，炼体灵宝的价格，尚不足法系灵宝的一成。


    花小钱，办大事，同时又能规避灵根残缺的弱点，正是最为契合萧安的修炼路径。


    从聚气之日起，萧安的道心所向，便从未变改。


    灵修之人，可将白灵玄珀视作等闲。


    对珍视水云剑的萧安，却是堪称无价之宝。


    仅是帮白灵村剑斩树妖，不足以匹配稀世材料价值。


    故而把附魔的机缘，拱手让给凡人工匠马雄。


    唯有如此，方能心中安定。


    马雄从天地同寿图下方的石砖中，取出落了灰的楠木盒。


    打开盒盖，只见一个红绸木塞封口的净瓶，静置于金黄绸布勾勒出的凹槽。


    白灵玄珀的质地，与长生果榨出的油近似。


    倾斜瓶口，均匀倾倒在水云剑剑身和剑柄各处。


    事先涂抹的灵犀粉，与之悄然相合。


    马雄不愧是老匠人，两道难度极高的工艺，皆是没出现分毫差错。


    倒出净瓶中最后一滴白灵玄珀，即便盖好红绸木塞。


    抬头观瞧在卧榻上盘腿打坐的萧安，便似和一位老友闲谈，问道：“你的水云剑，如今没有属性。附魔之时，打算觉醒何种属性？”


    晋升成永不磨损的灵宝，宝剑会觉醒属性。


    比如水属性宝剑，克制火系灵宝，同时又被土系灵宝所克。


    觉醒单一属性，等同于添加弱点。


    萧安在马雄精心准备之际，心中早已思量妥当，直言问道：“马前辈可曾听过五行八卦？”


    马雄灿烂笑道：“我等凡尘之人，生辰八字与五行相关…八卦之术，与天地至理相合，如何不知？只是以老夫的手艺，着实无法做到此事。”


    萧安摆手道：“马前辈确为凡人，本不该懂得炼器术法。可单是方才的预先准备，便胜过不少初入炼器一门的修炼者。前辈尽管施展满身手艺，到得需要时，晚辈自会御灵相助。”


    马雄笑意更盛，假借所读秘典中的语句，言道：“天星界盛行五行属性的灵宝，太过寻常，又极易被他人的灵宝克制…”


    言止于此，眼含深意地看着盘坐在卧榻上的忘年知己。


    萧安拊掌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


    白灵石不是天星界通行的货币，名为石头，却虚弱似煮熟的鸡蛋。


    将其研磨成粉，需精妙控制力道，不可操之过急。


    在成粉前破裂，遇混有杂质的天地灵气，便会化作黑炭。


    一文不值。


    多少年轻的研磨匠人，都是从屡次失败中历练成长。


    即便是个中高手的马雄，偶尔也会打了眼，浪费一块质量上佳的白灵矿石。


    可若单论手艺，精于此道的马雄，不弱于可在鸡蛋壳上雕梁画栋的雕刻匠人。


    水云剑经李淳元重新淬炼，未曾炼至圆满完美。


    余留的残缺，便是供萧安晋升品阶。


    只是那些许空间，都是方寸之间，稍有差池，就会破坏掉剑身的均衡。


    萧安下了卧榻，走到桌案前方，以手指点剑身距云形剑格七寸位置，说道：“剑身两侧，沿中线分布三寸安全地带。若能在这方寸间，雕刻出八卦剑纹，足可成事。”


    马雄做的是精细活计，在被灵犀粉麻痹，其质柔软的剑身上雕刻剑纹，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大手一挥，豪迈道：“萧安，你只管请好。待老夫刻好八卦纹，便是水云剑焕然新生之时。”


    萧安退至侧后空地，静观老匠人手艺。


    马雄取出尖端镶嵌金刚石的刻刀，在萧安所指之处，雕刻长短不一的线条。


    中线两侧，各有四个粗略观瞧，如同一根线的八卦纹路。


    轻巧翻转剑身，在另一面雕刻与其相对应的八道剑纹。


    天对地，风对雷，水对火，山对泽。


    雕刻完最后一根线条，剑身如同客堂北墙悬挂的天地同寿图，泛溢水纹般的波动。


    十六道剑纹凭空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