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偷梁换柱
作品:《仙出如龙》 赵承只是乖戾张狂,实非愚蠢之辈。
惨死在他手下的胡家少爷,情迷花魁,灵识迷离中带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执迷。
便似偏爱龙阳之好的人,混迹人群中,轻易便可发现与之意趣相投者。
常流连于风月场的赵家少爷,见到萧安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庞,即知他非浪荡公子,对寻芳阁里的伶人全无兴趣。
打从一开始,这个素不相识的来客,便是笃定要和他生死相向。
屏蔽结界本是防备萧安施展遁法,逃出生天的禁锢。
认定对方即将殒命的二人,仗着无人可勘破结界防护,毫无保留地施展不可为外人所知的能耐。
赵承猩红眼眸瞪视萧安,笑容更显邪魅:“你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只可惜撞到本少爷手中,甭想着痛快去死了。我要一寸一寸剜下你身上的肉,灵魂拘押进招魂幡,终生遭受噬魂之苦!”
萧安笑意从容:“看来魔修之道,于灵识有损。你这种死到临头的人,还敢大言不惭吹出这种牛皮。”
赵承咬碎钢牙,霎时抬起墨玉剑,凌厉迅猛地斜劈而下。
剑刃划破虚空,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其中萦绕黑紫电光,磅礴的天道之力,令人深感惊惧。
水云剑朴实无华的剑身,表面附着赤红涅槃神火,侧架格挡凌厉攻势。
萧安手腕灵巧翻转,瞬息变招架为卸力。
赵承手中的墨玉剑,剑锋忽转,指向屏蔽结界虚无缥缈的上空。
仅是初次过招,赵承不由感到惊骇。
他从魔修秘典中学来的近战剑术,足可在方寸间,令疏于体术修炼的灵修葬身剑下。
最为隐秘的杀招,与身前数尺外站定的男子相较,竟似萤火比之皓月,瞧不出萧安剑招中的半分破绽。
连那能撕裂空间的腐蚀之力,也是被萧安佩剑萦绕的火焰,悄然间焚为无形。
赵承的道心,在冰冷现实催迫下,悄然生出一道裂痕…
他是风云镇无人敢于招惹的太岁爷,欺行霸市,肆意驰骋。
不曾有人站在无法触及的高度,冷漠俯视他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少爷。
那些奉承的话,还有罔顾事实的溺爱,塑造出无法容忍挫败的骄傲。
强敌当前,刺伤除了天际星辰,余者皆可得到的富家公子脆弱心灵。
满心所想非是撤去结界,遁形保命,而是愿拼上所有,与巍峨如山的对手死斗。
纵使注定身入黄泉,也要把他拉下水!
牙关紧咬,猛力挥剑劈斩,从牙缝中迸出三个铿锵有力的字眼:“给我死!”
萧安便似感受不到赵承的威胁,持剑上挑,润物无声的招式,轻易卸去朝他脑袋斩出的墨玉剑。
“在这个结界中,你非是我的对手。”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反而如锥心的箭矢,刺穿了赵承脆弱的道心。
赵承不过是受不了委屈的富家少爷,承的是家族荫护,暗中踏足邪修之路,方有如今的造诣。
满心想灭杀的仇敌,只是站在原地。
每一次挥剑格挡,都像在他道心中划出一道深沉的伤痕。
那些吞服进肚的灵丹妙药…以魔道秘法,攫取自他人的力量…还有自认上乘的剑术…
全都不堪一击。
面对攻不破的防御,唤醒沉睡在心底的野兽。
赵承催动魔化状态,意念不受灵识操控,躁狂的话语脱口而出:“我那些孤注一掷的修炼,又算什么?!”
萧安并不是赵家的长辈,无可包容少爷秉性。
抬起附着涅槃神火的右腿,横向踢击,正中赵承贮藏本源气旋的小腹。
一道金光闪过,吸收威力惊人的神火重击。
攻势并未止歇。
长满老茧的拳头,正对赵承面门,携带风雷之势而来。
赵承印堂眉心,又是闪过一道辉光。
造价昂贵的防御法器,在危难间,护住了脆弱的识海。
几息之内,连续两件护体灵宝,陷入暂时沉眠。
原本遥不可及的死亡,竟似化作正气凛然的少年郎,又如无可逃脱的巨大暗影。
赵承发出恼恨绝望的咆哮,全力挥舞墨玉剑,凝聚邪神剑诀中的最强杀招。
魔魂引渡。
以附加腐蚀力的魔气,消耗使用者寿元,灼烧中剑者识海。
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强力剑招。
萧安的远古传承,有关于邪神剑诀的记载。
龙息感知赵承心念,又是熟知他的剑法套路,涅槃神火克制世间邪祟。
这场生死搏杀,从拔剑的那一刻起,娇生惯养的赵家大少,便失去了所有胜机。
魔魂引渡威力惊人,同样有其弱点。
正在于其需要蓄力,方可蕴藏十成威能。
若想使用这等杀招,需得先行制敌,然后才好施展。
似赵承这般孤注一掷,逢着不明就里的仇敌,或可出奇奏功。
面对手持长剑的萧安,直如跳梁小丑。
萧安平静如水的眼眸,辉映着掩藏不住的嫌恶。
出身富贵人家,本是身居高位,若能心存正道,何以堕落至此…
“你们这种人,太容易得到,却又不懂得珍惜…”
平淡的话语声,与毫不留情的剑势,同时生发。
看似无剑刃的水云剑,划过赵承不及防护的手腕。
血光迸溅中,赵承握持墨玉剑的右手坠落于地。
萧安侧头闪避,血雾恰巧与他擦身而过。
凝聚到中途的魔魂引渡,因魔力中断而倏忽消散。
残余的邪煞之气,在结界中飘荡。
赵承猩红眼眸里的疯狂,伴随着无可止息的恐惧,还有踏足生命尽头的决绝。
腐蚀魔气倒灌,催动本源气府里的气旋。
先凝再破。
奋终身修为,反噬己身与仇敌。
在天星界,此举有个专属意念,名为自爆。
非是到了山穷水尽,又不堪忍受屈辱,任谁也不肯施展这等可令形神俱灭的秘法。
萧安平淡中隐含冷意的话语,在赵承灵识中回响:“你的罪孽,非是一死可以了结。”
长达丈二的旗杆,被一双宽广有力的大手握持。
顶端黑红相间的旗帜,以云篆天书写就“招魂幡”三个大字。
赵承算不得强悍的灵识,霎时如闻九霄雷震。
再看萧安朝天剑眉中间,那股藏不住的英气。
忧惧之下,深知死期终临。
恍惚间,魔气不受功法所控,本源气旋归于沉寂。
三魂七魄,竟是入了他常用来拘押仇敌魂魄的招魂幡。
……
寻芳阁的厢房中,点燃树烛上的一十八根红烛。
美艳动人的牡丹,从坐在圆凳上的赵承行止,便知他不是那个在风云镇呼风唤雨的富家少爷。
莫论此刻与她共处一室的究竟是何人。
连那嚣张不可一世的赵家大少,都没能在其手下保住性命。
她一个虚与委蛇的伶人,自是不肯与之作对。
“似你这等姿容,若肯出此阁楼,寻世间修为强大的一位男修结为道侣,想必不难。”萧安目视西窗剪纸,语气无悲无喜。
看似谈论风月,实则探究其心。
正如每个踏足烟花巷的男子,总认为可以拯救那些不该沦落此地的魂灵…
牡丹娇媚一笑,不掺加魅惑术的笑容,自有勾魂夺魄的美丽。
黛眉低垂,眉眼温柔:“天意赋予每个人的命运,自有其不同。妾身追寻长生妙法,机缘难逢,只修了阴阳和合之术。若在天星界游历,或逢到情属之人,绝难对其一心…”
萧安在牡丹渐次低沉的尾音中,看到了不愿刺伤真心的挽歌。
似她这等女子,畅游天地间,更不知可获多少男修钟情。
玉面娇羞,似含苞待放,在那怦然心动间,又有多少真心会悄然破碎…
唯有在这风月之地,来者打从一开始,便知用灵石买来的是虚情假意。
纵使常不离寻芳阁,令牡丹陪侍左右。
待到囊中灵石耗尽,这段尘缘便会终了。
全无怨妒,亦无牵扯。
曾怀抱软玉温香的逍遥客,起身奔赴前程,以满身本事赚取灵石。再去他处,逢几位新的伶人。
留在风云镇的牡丹,则是又与数不清的新客,重复这俗尘中熬人的温情。
他们追求的是美人似玉,剑如虹。
她满心所想是修炼到渡劫圆满,褪去肉体凡胎,可登临仙境。
萧安深知天星界蛇虫鼠蚁,皆有其修炼路径。
非是其人,不知来时路,没资格评判他人道途。
然与伶人初相逢,终归是怀揣几分难以抑制的好奇:“这许多年间,可曾逢着过令芳心萌动之人?”
萧安接着道:“若姑娘觉得失礼,自可不必回答我的疑问。”
牡丹面现温柔如水的笑意,语气清浅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妾身确曾逢过几位令人难以忘怀的道友,不过随光阴流转,灵识中也只余下看不清的残影,还有偶然能想起的几句旧词。”
萧安没有言声。
世间因果,唯有情关难过。
多少闻达先贤,都是深陷情网,终生难以得脱。
萧安对情之一字,常怀敬畏之心,选择敬而远之。
唯如此,方能固守本心。
手中的五尺青锋,才可永保锋利。
牡丹观瞧拥有赵承容貌,内里截然不同的陌生来客。
在那令人敬畏的畅快杀戮之下,看到了不易逢遇的豁达见地。
不由开言试探道:“你来寻芳阁,似乎不是为寻欢作乐。”
萧安坦诚道:“我是专为杀人而来。”
牡丹道:“看来…你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听说过天星界那些杀伐果断的修炼者,为了防止他人寻仇,会在杀人之后,将知情者全数抹杀。
虽则和萧安言语投契,终难窥见其心。
赵承和一众鹰犬,如今已是身入黄泉。
她自认敌不过看似弱小,实力深不可测的陌生来客。
暗自做好了香消玉殒的准备。
萧安借着赵承的皮骨面相,可不加掩饰地道出本心所想:“若说诛杀那群嚣张跋扈的败类,我的目的确乎已经达到。只是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牡丹预料自己身死,便少了几分忧惧,浅笑问道:“道友接下来要做的事,想必也是杀人。”
萧安唇角挑起,问道:“何以见得?”
牡丹收敛笑意,语气沉稳道:“若道友只是因争风吃醋,与赵少爷生死相斗。如今胜负已见分晓,道友尽可霸占妾身的柔情蜜意…道友坦诚为杀人而来,如今又选择偷梁换柱,冒名顶替赵少爷,必是还有想要诛灭之人。”
先贤写就的典籍中,常有所载。
言称若与人相处安逸,必是其人灵智和为人处世的手段,皆在你之上。
仅凭过人容颜,便想令见多识广的逍遥客对其倾心,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弱于人的慧眼,润物无声的温柔,以及那些如春风拂面般的话语,皆是所向披靡的杀招。
萧安深知,接触过牡丹的男修,必会沉醉于她的魅力。
花魁之名,亦非寻常可得。
牡丹见赵承那张熟悉的面庞上现出陌生的深思,狭长丹凤眼变得深邃,多出几分引人探寻的吸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