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风中的讲稿

作品:《天山邮驿

    风停雪歇,晨光洒在教室外的泥地上,映出昨夜积雪未化的斑驳痕迹。


    阿依古丽站在讲台前,双手轻轻抚过那张信纸,准备开始她的第一堂正式课。


    她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却发现讲稿不见了。


    她皱眉翻遍讲台抽屉,又在黑板后、窗台下、书架旁四处寻找,心跳逐渐加快。


    孩子们已经坐好,一双双清澈的眼睛盯着她,等待她的声音。


    “你们谁看到老师的讲稿了?”她轻声问。


    孩子们摇头。


    她走出教室,迎着初阳的微光,沿着昨夜陈墨留下的脚印寻找。


    她知道,昨夜他来过,还留下了那封信。


    可讲稿呢?


    会不会被风吹走了?


    她沿着山坡小道往下走,心绪纷乱。


    那些讲稿,是她连夜写下的,记录着她对教育的信念,对未来的期待,每一个字都是她与这片土地、这些孩子的承诺。


    她在山脚的一块岩石旁,终于发现了一页纸。


    纸张已被雨水打湿,边缘卷曲,字迹模糊。


    她蹲下身,轻轻拾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讲稿……丢了。”


    陈墨背着邮包,踩着晨雪踏上山道。


    他刚送完一批邮件,准备返回乡邮站,却在半山腰发现一张纸被风吹得贴在石头上。


    他停下脚步,弯腰捡起。


    纸页潮湿,字迹潦草,却清晰地写着一句:“信,不只是纸,是希望。”


    他怔住了。


    这是他曾在信中写下的句子。


    他曾将这句话写在那封“致未来的孩子们”的信里。


    如今,它竟出现在阿依古丽的讲稿上?


    他心中一动,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她昨夜留下的讲稿。


    他抬头望向村小的方向,心中浮现出阿依古丽焦急的模样。


    他没有犹豫,把纸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转身朝村小走去。


    教室里,阿依古丽正独自坐在角落,手中握着残缺的讲稿,神情黯然。


    她抬起头,看见陈墨走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找到的?”她低声问。


    陈墨点点头,将那张纸递给她。


    她接过,轻轻摩挲,眼神中浮现出感激与失落交织的情绪。


    “只剩这一页了。”她低声说。


    陈墨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她对面,从邮包中取出一本旧笔记本,打开后,轻轻推到她面前。


    “我们可以重写。”他说。


    阿依古丽愣了一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雪夜站在风中,背影如电线杆般笔直的青年。


    她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教室里燃起一盏油灯。


    两人伏案重写讲稿,窗外风声呼啸,屋内却温暖而安静。


    吐尔逊送来一壶热茶,叶莲娜翻出旧课本,为他们参考。


    教室里,纸页翻动的声音、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温柔的夜曲。


    阿依古丽写着写着,忽然停笔,抬头看向陈墨。


    “你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吗?”她问。


    “哪一句?”


    “信,不只是纸,是信任,是希望,是人与人之间最原始、最真实的连接。”


    陈墨点点头,眼神温和。


    “我记得。”


    她轻轻一笑,继续写着,笔下生出新的文字。


    夜,更深了。


    风,更急了。


    但教室的灯光,依旧亮着。


    像一束光,照亮前方。


    晨光初露,教室的窗棂被镀上一层金边。


    风还未歇,吹得门帘微微晃动,但屋内的温暖和静谧,却仿佛将严寒隔绝在外。


    阿依古丽站在讲台前,手中捧着那重新写就的讲稿。


    纸页微微泛黄,边缘因夜间伏案被油灯熏出淡淡的焦痕。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你们每个人,都是一封信,写给未来的世界。”


    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整个教室。


    孩子们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火。


    他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他们知道,那是老师对他们的期待,是他们与外面世界的第一次郑重约定。


    叶莲娜坐在后排,轻轻点头,嘴角挂着欣慰的笑:“这才是教育。”


    窗外的风似乎也安静下来,静静听着这堂迟到的课。


    课后,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洒在一页页待写的信纸上。


    就在阿依古丽整理讲台时,一个小身影跑了过来,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到她手上。


    “老师,我写了第一封信!”孩子满脸骄傲。


    阿依古丽接过信,轻轻展开。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我要当邮差,把信送到最远的地方。”


    她怔住了,眼眶微热。


    站在门口的陈墨也看见了那一幕。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默默看着。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风吹乱了他的鬓角,他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心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那些年他走过的山道、送过的信、流过的汗,不只是连接一个个家庭的桥梁,更是悄悄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种子,正在发芽。


    阿依古丽将信收好,抬起头,望向门口。


    她看见陈墨站在那里,眼里有光,也有风。


    她走过去,将那封孩子的信轻轻放在他掌心。


    “你会把它们送到的,对吗?”


    他点点头,将信小心地放进邮包,就像放进一个承诺。


    夕阳西下,邮包重新背上肩头。


    陈墨转身离开,身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风从山谷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远处雪线的寒意。


    而就在这时,乡邮站的桌子上,静静躺着一封来自州邮政局的信。


    信封干净整洁,落款署名是——马建军。


    阿依古丽将它轻轻拿起,眼神在信封上游移片刻,然后转身,走向陈墨常坐的那个角落。


    但她没有急着将信递出去。


    因为她看见,陈墨正站在门口,望着远方的山路,仿佛在等一个风的方向。


    他接过信,却没有拆开。


    他只是将它放进了邮包最深处,仿佛那是一封需要走很远的路,才能真正抵达的信。


    “先送完今天的邮件。”他轻声说。


    然后,他转身,踏上了熟悉的山道。


    身后,风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