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停职后的第一封信

作品:《天山邮驿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间尘封已久的档案室。


    陈墨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而在更深的角落里,一封写着“致未来的孩子们”的信,静静躺在箱底,等待被发现。


    夜色如墨,风在窗外呼啸,吹得档案室的木窗吱呀作响。


    陈墨坐在角落的旧木桌前,灯光昏黄,照在他手边那封泛黄的信上。


    他刚整理完那位哈萨克族牧民的来信,内心尚未平复,却在翻找另一叠旧信时,手指忽然顿住。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没有地址的信。信封上只有五个字:


    “致未来的孩子们。”


    字体工整,略显苍老,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重量。


    他缓缓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


    “亲爱的孩子,当你读到这封信时,也许我早已不在人世。但请记住,信,是远方的光。邮差,是光的引路人。我们走过的每一条路,送过的每一封信,都是为了让人与人之间不失去联系。哪怕是在最偏远的山沟,在最寒冷的雪夜,只要一封信到了,家就在了。


    我们不是英雄,但我们的责任,重如山。


    愿你接过这封信,也接过这条路。


    不为名,不为利,只为那些等待信的人。


    ——1989年,伊犁州昭苏县,老邮员留。”


    陈墨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轻轻抚摸信纸边缘,仿佛能感受到那位老邮员写信时的心跳。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将信小心地叠好,夹进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仿佛那是某种传承。


    就在这时,门又被轻轻推开。


    是马建军。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邮政制服,神情却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冷漠。


    他走进来,站到陈墨面前,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陈墨,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组织上要查清楚,不能让一个有问题的邮员继续工作。”


    陈墨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坚定。


    “我从没丢过一封信。”他低声说,“也没拿过村民一分钱。”


    马建军沉默片刻,随后换了个语气:“那你知不知道,村里最近有村民举报你越权干涉村务?比如,村小建校的资金流向,你曾多次向州里反映?”


    陈墨眼神一闪,随即低下头,没有立刻回答。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次次骑马跑到县里,找教育局、找邮政局、找纪检部门。


    他不是村官,也不是干部


    “你知道这叫越权。”马建军语气渐重,“如果组织查实,你可能会被永久停职。”


    陈墨终于抬起头,直视着马建军的眼睛。


    他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只是从笔记本中抽出那封信,轻轻递了过去。


    “这是我接过的光。”


    马建军愣了一下,接过信,低头阅读。


    他的神情逐渐从审视转为凝重,最后竟带着一丝动容。


    他看完,将信还给陈墨,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转身离开。


    屋外风更大了,雪也落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村小的教室里,吐尔逊悄悄将下周的课本送了过来。


    阿依古丽正站在讲台前,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他,微微一怔。


    “你怎么来了?”


    吐尔逊压低声音:“陈墨……被带去州里调查了。”


    阿依古丽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望着窗外的雪,良久没有说话。


    然后,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下一封信。


    “请让他回来。孩子们等他的信。”


    她将信封好,交给吐尔逊,轻声说:“帮我寄出去。”


    吐尔逊点头,接过信,转身离去。


    而此刻,在州邮政局的一间办公室里,马建军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陈墨的档案和调查报告。


    他翻到最后一页,停下笔,若有所思。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空白纸,重新写下一行字:


    “陈墨无违纪行为,但有越界行为。动机非为己,而是为民。”


    他将这份笔记轻轻合上,放进档案袋,贴上封条。


    窗外,雪还在下。


    而风中,仿佛还回荡着那句话:


    “信,不只是纸,是信任。”马建军在档案室门口停下脚步,手中那份调查报告沉甸甸的,仿佛压住了他多年来的某种惯性思维。


    他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风雪中的陈墨,后者披着旧棉衣,背影笔直,如同一根未曾弯曲的电线杆,伫立在雪夜里。


    “你不是一个人在送信。”马建军低声说,语气里没有了起初的冷硬,多了一丝复杂。


    陈墨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他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他送的不只是信,更是信任,是希望,是人与人之间最原始、最真实的连接。


    风雪未止,他独自踏上回村的路。


    马背上是他的绿色邮包,邮包里夹着那封“致未来的孩子们”。


    他一路沉默,脑海里却不断回响那封信中的话语:“我们不是英雄,但我们的责任,重如山。”


    夜色渐深,村庄静默。


    他悄悄走进村小,教室的门未锁,仿佛等他回来。


    他走到讲台前,黑板上还留着阿依古丽写下的“未来”二字,被孩子们用彩色粉笔描了又描,歪歪扭扭,却无比真挚。


    他从邮包中取出那封信,轻轻放在黑板边。


    他想,这封信属于这里,属于这些孩子们,属于这片土地。


    转身离去时,他的脚步轻了,却更坚定。


    风雪扑面而来,但他眼中,却藏着一抹微光。


    次日清晨,阿依古丽推开教室门时,风雪初霁,阳光斜照在黑板上。


    她看见了那封信,静静躺在“未来”二字旁边,像是从过去穿越而来,等待被读出。


    她轻轻拿起信,目光扫过孩子们稚嫩的脸庞。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陈墨的坚持。


    她缓缓展开信纸,准备朗读。


    而教室窗外,远处的雪地上,一行脚印悄然延伸向远方,仿佛通向某个未竟的未来。


    而在州邮政局纪检处的桌上,马建军那份封存的报告已悄然送达。


    封条未拆,但纸页间仿佛藏着一句未曾说出口的承诺——


    有些人的路,走得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等信时的那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