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排长！是你吗？！老排长！”


    李疆裕在心中疯狂地呐喊，嘴唇剧烈地抖动着。


    然而，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只能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呜咽般的声音。


    他只能像个局外人，像个无声的影子，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老排长那专注挖掘的背影，不敢有丝毫惊扰。


    老排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心无旁骛地，一遍又一遍地，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挖掘着脚下这片看似毫无生机的土地。


    沙石摩擦着他的手指，留下淡淡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片刻，一直蹲着的老排长，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有些吃力地直起身，将目光投向更远处那片同样荒凉，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天际线。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记忆里那般温和、沉稳，带着历经风沙磨砺后的沙哑，清晰地传入李疆裕的心底。


    “疆裕啊，命令···收到了吗？”


    这熟悉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李疆裕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积压了太久的悲痛、思念、委屈与责任，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泪如雨下，滚烫的泪水滑过粗糙的脸颊，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他拼命地点头，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让老排长听到他的回答。


    “收到了！老排长！收到了！兵团成立了！我们要在这里扎根，要种地，要开垦，要建设！我们要把这里变成新的家园！”


    “种地好···种地好呀···”


    老排长喃喃着，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他缓缓抬起手，那手势无比轻柔，仿佛抚摸了一下这片让他魂牵梦绕的天地。


    随后便再次蹲了下来，继续在地上不停的挖着。


    “这土埋得下我们，就一定埋的下种子···等种子发出了芽，开出了花，结出了果，长满了整个戈壁滩，那个时候，这里就是我们新的家园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老排长脚下那个刚刚挖好的，看似普通的小小土坑里，竟毫无征兆地涌出了清冽的泉水！


    那泉水是那样清澈，那样甘甜，在昏黄的天地间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泉水越来越多，漫出小坑，汇成细流，细流又汇成奔涌的水浪。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汹涌的水势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来，迅速淹没了干燥的砂石，淹没了枯死的荆棘，将这片原本死寂荒凉的戈壁滩，变成了一片波光粼粼，浩瀚无边的汪洋！


    李疆裕怔住了，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这片奇异的汪洋之上，脚下水波不兴，如履平地。


    他满眼泪水，视野一片模糊，急切地想要走到近在咫尺的老排长身边。


    想要亲口告诉他，他记住了，他一定会做到，他会让这片土地开满鲜花，结满累累硕果，他会让老排长的梦想，在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向前走，那看似短短的距离却如同天堑，老排长的身影始终在他前方，可望而不可即。


    “疆裕啊。”


    老排长再次开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


    “别往前走了。往后看···那才是你要去的地方。”


    李疆裕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的景象骤然变幻！


    漫无边际的汪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垠绚烂夺目的花海！


    紫的苜蓿、黄的向日葵、白的棉花···


    五彩缤纷，生机盎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


    而在那片繁花似锦之中，站着许许多多他熟悉的身影！


    穿着艾德莱斯绸裙的阿依夏木，笑容比花儿还要明媚；憨厚耿直的徐卫国，正用力地向他挥手；戴着眼镜一脸书卷气的邓博文，双手负立面带微笑。还有那阿齐木、张志义、周天睿以及众多战士们和村民···


    他们都在，每个人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灿烂的笑容，不停地挥着手，声音汇聚成温暖的浪潮，向他呼喊着。


    “李大哥，李大哥···”


    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这亲切的呼唤，让李疆裕的心被巨大的暖流和幸福感填满。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身，将孤独伫立在另一边的老排长也拉进这片花海，拉进这欢声笑语之中，让他亲眼看看他们共同梦想实现的模样。


    可是，当他猛地回过头去，身后却已经没有了老排长的身影。


    汪洋已逝，花海未至。


    眼前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用戈壁上的砾石和土简单垒起的坟墓。


    而坟墓的上下，竟然也开满了不知名的顽强而美丽的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李大哥，李大哥···”


    花海中众人的呼唤声再次传来，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急切。


    李疆裕不舍的重新回过头，想要奔向那片花海，想要融入那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周围的一切，花海、人群、孤坟···都开始慢慢地变得模糊透明，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涟漪打散。


    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在迅速褪去，最终，一切都归于沉寂，遁入了无边深沉的虚无之中。


    “李大哥，李大哥···”


    隐隐约约地，在那一片虚无的尽头，似乎仍有一个声音，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李疆裕在半梦半醒的迷惘深渊中挣扎着，那呼唤声是他唯一的浮木。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终于，那如同灌了铅一般的眼皮，被他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细缝。


    模糊的视野逐渐凝聚，他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窗外已是夜色。


    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床头那张破旧木桌上的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还在顽强地跳动着豆大的昏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隅的黑暗。


    而那亮光之中，阿依夏木正坐在床边，端着一碗粥和一个极为少见的白面馍，不停的轻声呼唤着。


    “阿依夏木？”


    “李大哥，你总算醒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你这几乎两天两夜都没吃什么东西了，你的身体会扛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