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放手弄,别管我

作品:《向西,向西!

    那伤口已经彻底恶化溃烂,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


    肉里的组织也完全变成了黑色,仔细去闻,甚至还能闻到一丝异样的气味。


    见惯了各种伤势的小赵,此刻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反倒是李疆裕,看到他这副模样,故作轻松的开口道。


    “怎么了?这就把你给吓住了?你前面又不是没有见过我这伤口,比这更吓人的时候也有过。”


    当李疆裕的声音缓缓响起之后,小赵这才从愣神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但他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一直没有做出回应。


    李疆裕见状,也没有着急催促,反而是笑了一下,慢慢的坐到了床上。


    “小赵,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伤又复发了?”


    说着,他便将目光落到了桌子上,那些已经准备好的处理伤口的医药物品。


    随后只见他立刻走到桌子旁边,利索地拿起消毒液、药棉、纱布和干净的绷带,一边迅速地朝着李疆裕身边走去,一边回应道。


    “连长,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身上但凡有点情况,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刚才在搀扶阿依夏木下马的时候,虽然用的是右手,但你为了稳住她,下意识抬了一下左手想去扶她的后背,就那一下,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的手臂刚抬到一半就猛地僵住了,嘴角也紧跟着抽搐了一下,虽然你马上就掩饰了过去,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他走到李疆裕面前,话语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极为严肃的继续说道。


    “连长,你别再瞒了,也别再硬撑了。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这伤口再不彻底处理,会引起败血症的!那会要命的!”


    望着小赵那双盛满担忧与焦灼的眼睛,李疆裕的唇角努力地向上牵了牵,挤出一个宽慰的笑来。


    “好,这次听你的,那就辛苦你,帮我彻底处理一下吧。不过···这件事,希望你能先替我保密。眼下任务重,我不想让大家平白为我担心,乱了阵脚。”


    “连长,这···”


    小赵面露难色,犹豫不定。


    李疆裕自然是知道他的为难,毕竟这件事要是被他隐瞒了下去,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就成了‘罪人’。


    但是,如今还在极为特殊的关键阶段,况且这伤势也没有到致命的程度,后期有小赵来定期处理,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考虑好这些,李疆裕转而故意露出一本正经的神色。


    “小赵,这是命令,听到了吗?”


    小赵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猛地抬起胳膊,用粗糙的军装袖子狠狠擦去眼眶里蓄满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拿过消毒液和药棉。


    当蘸饱了冰凉消毒液的药棉触碰到那片狰狞外翻的皮肉时,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猛地炸开。


    李疆裕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


    但也仅仅是那一下失控,随后,他猛地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简陋床铺的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他仰着头,脖颈绷得笔直,硬是将冲到喉咙口的痛哼给压了下去,愣是再没发出一丝声响。


    小赵看着他扭曲的面容,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连长···还能坚持吗?要不···要不咱再缓一缓?”


    “没···事,”李疆裕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压抑痛楚的颤音,却异常清晰,“你放手弄,别管我。”


    小赵强忍着鼻尖涌上的强烈酸楚,重新拿起镊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他知道,刚才那表面的清洗,仅仅只是这场煎熬的第一步。


    接下来还需要将那些溃烂的腐肉全部清理掉,直到露出健康的组织才算结束。


    这个过程缓慢而残酷,镊尖每一次的探入,每一次的刮擦,都伴随着足以让人晕厥的剧痛。


    那痛楚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反复冲刷着李疆裕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和躯体。


    他的身体时而绷紧如铁,时而微微颤抖,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旧的军装,在身下的床单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意识此刻在极致的痛苦中浮沉,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也开始嗡鸣,唯有那紧握着床沿的双手,始终没有松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当最后一点顽固依附在健康组织上的腐肉,被小赵小心翼翼地清除,露出底下的鲜红血肉时,李疆裕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铮”地一声断裂了。


    他紧握床沿的手无力地松开,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直地向后倒去,陷入床铺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


    意识迷离间,李疆裕发现自己正独自一人行走在一片无垠的戈壁滩上。


    天地苍茫,四野寂寥。


    头顶是灰蒙蒙不见日头的天空,脚下是粗粝硌脚的砂石。


    放眼望去,除了零星的、枯死的骆驼刺在风中瑟瑟发抖,便再看不到一丝绿色,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炽热的风卷着沙尘,永无止息地吹拂着,带着一种亘古的荒凉。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他终于翻过了一道布满了荆棘的山梁,就在那片令人绝望的土黄色尽头,一个极其模糊、极其单薄的身影,渐渐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身影是那样地淡,淡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仿佛戈壁上偶尔刮起的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彻底吹散,了无痕迹。


    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李疆裕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身影靠近。


    他走得很慢,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身影开始一点点凝实,从虚幻的轮廓,逐渐拥有了具体的形态。


    他看见那人正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低着头,用双手不停地挖掘着干硬板结的土地,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执着。


    当那身影最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时,李疆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身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那微驼的却依旧能看出军人硬朗的脊背,正是那已经天人两隔的,老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