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钱老的办公室出来，陈登星的脑子里依旧盘旋着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迷雾没有散去，反而让他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但他强迫自己，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了下去。


    正如钱老所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眼前的技术难题。


    他回到招待所，立刻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那份从钱老那里拿回来的，属于父亲的档案袋，被他郑重地放在了桌上。


    他没有立刻打开它。


    他需要先将自己脑海中那个超前的构想，转化为这个时代可以理解和实现的工程语言。


    他向项目组索要了关于远地点发动机的所有现有数据。


    从材料的屈服强度，到燃料的燃烧曲线，再到地面测控中心计算机的算力上限。


    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这个时代工业体系的一条边界。


    他要做的，就是戴着这些镣铐，跳出一支最完美的舞蹈。


    他将自己掌握的现代空气动力学，材料科学，以及计算机控制理论，与父亲手稿中的核心思想进行融合。


    那套矩阵式脉冲发动机的方案，在他的笔下，渐渐褪去了科幻的外衣。


    它被拆解成一个个具体的，可以用现有设备加工出来的零件。


    复杂的矢量控制算法，也被他简化成了一套，可以在这个时代计算机上运行的逻辑指令。


    整整两天两夜，陈登星没有合眼。


    房间里，草稿纸堆积如山。


    当他放下笔的那一刻，一套完整的，具有颠覆性，却又切实可行的技术方案，已经跃然纸上。


    第三天上午，科协总部再次召开了项目攻关会议。


    会议室里的气氛，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再也没有人敢用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去看那个坐在钱老身边的年轻人。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克制的期待。


    会议开始，依旧是各个技术小组汇报自己的最新进展。


    负责发动机系统的老总工，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在原有燃料中，加入一种稀土元素的催化剂。


    根据他们的模拟计算，这种催化剂，可以将燃烧的稳定性，提高百分之零点五。


    这个成果，放在平时，足以让他们骄傲。


    可现在，面对那个百分之三的巨大误差，这点进步，显得杯水车薪。


    钱老只是平静地听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紧接着，材料学专家也拿出了他们的方案。


    他们尝试了一种全新的合金镀层技术，可以略微提高燃烧室的耐温极限。


    这样一来，发动机就能承受更高能的燃料配比，从而将推力误差，再降低百分之零点三。


    一个又一个方案被提出。


    每一个方案，都代表着这些顶尖专家们，在这两天里绞尽脑汁的成果。


    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将现有的技术，挖掘到了极致。


    可这些成果叠加在一起，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种百分之三的不可控误差，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会议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走到了现有技术框架的尽头。


    想要再前进一步，难如登天。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到了陈登星的身上。


    他们都想知道，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这一次，是否还能带来不一样的答案。


    陈登星站了起来。


    他没有带任何复杂的图表，只带了一张简单的结构示意图。


    他将图纸，放在了投影仪上。


    当那张充满了无数个细小喷口的发动机截面图，出现在幕布上时，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完全超出了他们认知范围的设计。


    “我的方案，不打算在燃料和材料上，做任何改动。”


    陈登星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会议室里。


    “我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我们对推力的控制方式，太过粗放。”


    “将所有能量，汇聚于一个点爆发，本身就是一种极不稳定的行为。”


    “所以，我的思路是，化整为零。”


    他指着幕布上的示意图。


    “我将传统的单喷口，改造成由三百六十个微型脉冲喷口组成的矩阵。”


    “每一个喷口，都可以由计算机进行独立的开关控制。”


    “我们将不再追求持续而稳定的推力。”


    “取而代之的，是每秒上千次的高频脉冲。”


    “通过实时计算，精确控制每一个瞬间，参与工作的喷口数量和位置，我们就能实现对总推力的矢量微调。”


    “理论上，这种控制方式，可以将推力误差，降低到万分之一以下。”


    陈登星的话说完了。


    会议室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头脑。


    可此刻，他们的思维，却集体陷入了停滞。


    矩阵。


    脉冲。


    矢量微调。


    这些词，他们都能听懂。


    可当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全新的发动机理论时，却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思想冲击。


    这不是改进。


    这是创造。


    是从底层逻辑上，对现有航天动力学的一次彻底颠覆。


    那个之前对陈登星出言不逊的中年工程师，此刻正呆呆地看着幕布。


    他的嘴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作为发动机领域的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方案一旦实现，意味着什么。


    那将意味着，人类在航天动力领域，迈入了一个全新的纪元。


    许久之后，钱老那带着一丝激动和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好。”


    老人家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非常好。”


    他站起身，走到陈登星的身边，看着幕布上的那张图纸，浑浊的眼睛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转过身，面向在场的所有人。


    “同志们，你们都看到了吗？”


    “这就是新思想的力量。”


    “这就是我们国家科研事业的未来。”


    钱老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


    “我们过去，总习惯于跟在别人后面，学习，模仿。”


    “我们总觉得，自己的基础薄弱，不敢去想一些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


    “但是登星同志今天告诉我们，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朝气。”


    “就要敢于去挑战权威，敢于去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震撼的脸庞。


    “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方案。”


    “这更代表了我们国家一种新的气象。”


    “尤其是在我们科研战线上，我们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新鲜血液。”


    “就是这种，敢于颠覆一切，从零开始创造的勇气。”


    钱老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们看着陈登星，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质疑。


    只剩下，由衷的敬佩，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