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说不定还能换个活法

作品:《边荒小吏

    王爵刚走出安户所那歪斜的院门,就听见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爵!等等!”


    王爵回头,见是赵干追了出来。


    赵干跑到他跟前道,“吴大人刚才又吩咐了,说你最近就专心捣鼓你那砖窑的事儿,安户所这边没啥要紧公务,让你不必日日来点卯应差了,算你出外勤。”


    王爵闻言,朝着公廨方向拱了拱手,扬声道,“多谢吴大人体恤!赵哥,麻烦你一定替我转达谢意,小的必定竭尽全力,早日将砖窑理顺,不负大人厚望!”


    赵干点点头,眼神在他脸上扫了扫,便转身回去了。


    王爵脸上的笑容在赵干转身后便淡了下去。


    他心里明镜似的,吴仁义这老狐狸突然这么大方。


    准是听说了砖窑成功,又想着能优先用上砖头给他自家盖房,这才开了方便之门。


    若是砖窑没成,或者自己没主动提出孝敬他。


    怕是立刻就得被按在所里往死里使唤。


    这铁公鸡,不见兔子不撒鹰,算盘打得精着呢!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眼下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有了这特许,他就能更专心地投入到砖窑的扩建和自家房屋的筹划中了。


    回到家,秦红玉正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根木炭,在地上勾画着什么。


    似乎是在计算砖块的数量和房屋的结构。


    王爵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


    看着她画的那些简洁却精准的线条,心里再次感叹这女人的不凡。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讪讪地开口,“那个……红玉,跟你商量个事儿。”


    秦红玉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就是……咱们这第一窑出的好砖,可能……得先紧着吴仁义那边用。”


    王爵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秦红玉勾画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眉头微蹙,“你费心费力,折腾这许多时日,烧出砖来,最先想到的,便是拿去奉承你那上官?”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王爵还是听出了里面的那点讥诮意味。


    王爵当时就不乐意了,“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这叫什么话?我这是奉承吗?我这是策略!是生存智慧!”


    他凑近些,试图跟她讲道理,“你想想,吴仁义现在是我顶头上司,是压在我头上的一座大山!只要我还在这黑石营一天,只要我还吃着安户所这碗饭,这座山它就挪不开!既然暂时挪不开,那光躲着、怨着有用吗?没用!咱得想办法,让这座山……呃,至少别总砸咱们,说不定还能借它的势,替咱们挡挡风,甚至……将来还能用它去压别人呢!”


    王爵说着,眼神里闪烁着小人物在夹缝中求存的精明和算计。


    “先用砖头把他喂舒服了,换来咱们清静发展的时间,换来咱们能名正言顺地扩大砖窑,这不比跟他硬顶着、天天被他找茬强?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秦红玉听着他的歪理,沉默了片刻。


    她自幼所受的教育,是宁折不弯,是忠直刚烈。


    对这等曲意逢迎、算计利用的手段,本能的有些排斥。


    但她并非不懂世事艰险,尤其是经历家变、流落至此之后。


    她更明白有时候委曲求全的必要性。


    她没有再反驳,继续用木炭在地上划着线。


    嘴里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这座山,也压不了多久了。”


    她的声音虽轻,但王爵离得近,听得真真切切!


    王爵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想都没想,身体反应快过大脑。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秦红玉的嘴巴!


    “唔!”秦红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腰间!


    “嘘!我的祖宗!!”王爵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安全距离了。


    手心感受着她唇瓣的柔软和温热,心里却慌得像擂鼓,急促地说道。


    “这话不能乱说!千万不能乱说!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秦红玉被他捂着嘴,那双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瞪着他。


    里面先是惊怒,随即闪过一丝错愕,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王爵见她没有立刻动手掰断自己的手腕,稍稍松了口气。


    但手还不敢松开,继续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什么!但是……在真有十足把握、真要动手之前,一丝一毫都不能流露出来!一点苗头都不能有!心里再恨,脸上也得给我笑着!记住了吗?”


    他的眼神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秦红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惊惶和担忧的脸,眼中的锐利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了。


    王爵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心有余悸地又看了看四周。


    秦红玉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嘴唇,然后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王爵。


    她轻声问,“你……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你难道不害怕?不怕我……牵连你,招来杀身之祸吗?”


    她以为王爵之前的种种表态,不过是小吏的油滑自保。


    她从未想过,他似乎真的明白她深藏的血海深仇和那近乎绝望的反抗意图。


    王爵听到她这话,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他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无奈、认命却又莫名有点光棍气的笑容。


    “怕?怎么不怕?我都快怕死了!”他实话实说,“但怕有什么用?什么叫夫妻?虽然咱们这夫妻来得有点离谱,但既然名分定了,在我这儿,那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难临头各自飞那种事,我王爵做不来,也不屑做!”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愤懑,“再说,这鬼日子我也真是过够了!天天对着吴仁义那种货色点头哈腰,守着这点连耗子都嫌弃的俸粮,提心吊胆,看不到半点盼头!这世道……嘿!”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红玉,“这世道要是永远这样,那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如果……如果你真想干点什么,想把这天捅个窟窿出来看看,那……算我一个!反正烂命一条,赌赢了,说不定还能换个活法!”


    秦红玉闻言,彻底愣住了。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是定定地看着王爵。


    仿佛要分辨出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


    许久,许久。


    秦红玉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王爵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然后,她低下头,重新拿起那根木炭,继续在地上勾画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笔下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更加坚定,更加有力了。


    王爵看着她沉默的侧影,知道有些话无需再说。


    他摸了摸鼻子,也蹲下身,指着地上的草图。


    开始低声和她商量起下一步烧砖和盖房的具体计划来。


    屋外,寒风依旧。


    屋内,油灯如豆。


    两颗原本遥远而隔阂的心,却因一个危险的共识,悄然拉近了一丝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