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深秋的竹林，比往常更显寂静。风穿过竹叶的间隙，只带来沙沙的呜咽，仿佛连鸟儿都刻意避开了这片区域。


    团团蜷缩在一丛最茂密的箭竹根部，红棕色的皮毛沾染了泥土和露水，显得脏兮兮、乱蓬蓬。


    她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几乎与枯黄的竹叶融为一体。圆溜溜的黑眼睛里，不再是懵懂的好奇，而是充满了惊惧与痛苦。


    肚子饿得一阵阵抽搐，比饥饿更难受的，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无法形容的酸软和灼热感。


    她的骨头像是在打架，皮毛下的皮肤一阵阵发紧、刺痛。自从几天前，她鬼使神差地吞下那颗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竹笋糖豆”后，这种可怕的痛苦就周期性地袭来。


    她尝试过啃食最嫩的竹笋尖，但往日清甜的汁液此刻尝起来索然无味，甚至引发一阵恶心。


    她本能地想要爬回高高的竹枝，那里曾是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可四肢软得使不上力气，尝试了几次都滑落下来，只在竹竿上留下几道无力的抓痕。


    “呜……”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她记得妈妈模糊的告诫，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会引来危险。


    可是，妈妈在哪里？其他的伙伴在哪里？这片曾经熟悉的竹林，此刻变得如此陌生而充满敌意。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人类模糊的交谈声。


    “……信号最后消失就在这附近。”


    “仔细找！K-07至关重要，绝不能丢失！”


    “这鬼地方，竹子这么密……”


    恐惧瞬间攫住了团团！


    她死死屏住呼吸，将身体蜷缩得更紧，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透过竹叶的缝隙，她看到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透明面罩的身影，手里拿着闪烁着红光的仪器，正在竹林间仔细搜寻。他们身上的气味，带着一种冰冷的、化学品的味道，让她毛骨悚然。


    是那些制造了“糖豆”的两脚兽！他们来找她了！


    一个拿着仪器的白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走来。仪器发出“嘀嘀”的轻响，红光闪烁得越来越急促。


    团团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就在那白影伸手拨开竹丛的前一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像一道红色的闪电，猛地从藏身处窜出，朝着竹林更深处亡命狂奔！


    “在那里！抓住它！”


    “别让它跑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喊和追赶的脚步声。团团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尖锐的竹枝刮过她的皮毛，带来火辣辣的疼，她也浑然不觉。她利用娇小的体型和对地形的熟悉，在密集的竹竿间灵活穿梭，试图甩掉追兵。


    然而，体内的痛苦再次加剧，视线开始模糊，四肢越来越沉。她一个踉跄，前爪绊到了一根凸起的竹根，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翻滚，重重地撞在一棵粗壮的竹子上，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连抬起爪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瘫软在冰冷的泥土上，等待着被抓住的命运。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或许是极度的恐惧与痛苦冲垮了某种界限，她感到体内的骨骼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噼啪”声，视野猛地拔高，覆盖着漂亮皮毛的爪子和圆润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当那几个白影终于拨开竹丛，找到她时，看到的不是一个毛茸茸的小熊猫幼崽，而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六七岁、浑身赤裸、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类小女孩！女孩有一头乱糟糟的、湿漉漉的红褐色头发，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皮肤苍白，身上还有不少刮擦的红痕。


    拿着仪器的白影愣住了，仪器上的红光也骤然熄灭。他疑惑地看了看仪器，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明显是人类的孩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回事？K-07呢？”


    “信号……消失了？不对，定位就是这里……”


    “这个孩子是哪来的？”


    他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其中一个蹲下身，试图用戴着手套的手去碰触女孩。


    “别……别碰我！”女孩——或者说，被迫变回人形的团团，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嘶哑的、属于人类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眼神如同受惊的鹿。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身体变得好奇怪，好陌生，好冷。这些白影更是让她恐惧到了极点。


    “先带回去！”为首的白影当机立断，“不管她是谁，出现在这里就很可疑。交给上面处理。”


    他们用一件备用的防护服粗略地裹住团团，不顾她微弱的挣扎和恐惧的呜咽，将她强行带离了这片承载了她短暂快乐与无尽恐惧的竹林。


    团团没有遇到那个会在她摔倒时拉起她的教练，没有看到那片光滑如镜、让她心生向往的冰场。她落入了一双冰冷而充满算计的手中。


    她被带到了一个到处都是白色、充满了各种仪器和奇怪气味的地方。这里的人穿着白大褂或者防护服，看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生命，更像是在观察一个罕见的、出了故障的精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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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器。


    他们给她抽血，用冰凉的器械检查她的身体，把她关在一个四面都是软墙的小房间里。


    他们试图和她说话，问她问题，但她只是蜷缩在角落，用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眼神瞪着他们，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尽管这声音在人类听来，只是孩童无力的呜咽。


    他们称她为“K-07失控个体”、“逆向表达失败案例”。


    他们给她注射各种颜色的液体，有的让她痛苦不堪，有的让她昏昏欲睡。


    他们记录下她每一次因为药效不稳定而出现的、短暂的体征变化——皮肤上浮现又消退的红晕，瞳孔不自然的收缩，甚至偶尔无法自控地、试图用四肢爬行的本能。


    没有温暖的毛衣，没有香喷喷的油条，没有那个会笨拙地安慰她、教她系鞋带的怀抱。只有冰冷的针头、无止境的观察和写在记录本上的一行行冰冷数据。


    在一次药效剧烈冲突、痛苦到极致的折磨后，团团蜷缩在房间角落，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月光下的竹林。她好像又变回了那只小小的、无忧无虑的小熊猫，抱着嫩竹笋，在竹枝间灵活地跳跃……


    然而，现实的冰冷很快将她拉回。她看着自己这具苍白、脆弱、陌生的“人类”手脚，一种巨大的茫然和绝望笼罩了她。


    她是谁？


    是竹林里的小熊猫团团？


    还是这个被叫做K-07的、关在笼子里的怪物？


    她不知道。


    日子在苍白和痛苦中一天天流逝。她的眼神逐渐失去了最初的光彩，变得空洞而麻木。她学会了在检查时保持安静，在注射时不再挣扎，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偶尔，透过房间高处那个小小的、加固的窗户，她能看到外面天空飞过的鸟儿，或者夜晚遥远的星星。她会呆呆地看很久，直到看守的人员呵斥着让她躺下。


    她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竹林，再也没有感受过冰面的丝滑。她的世界，只剩下这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白，和永无止境的、试图将她“修正”或“控制”的实验。


    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花滑，什么是梦想。没有人会因为她摔倒了而鼓励她爬起来。她体内那份独特的潜能，没有被引导向艺术与力量的巅峰，反而成了被研究和禁锢的原罪。


    在这个没有王教练的世界里，那只名叫团团的小熊猫，如同夜空中一颗未曾被发现的流星，悄无声息地坠落在人类文明的阴影里，她的光芒尚未绽放，便已湮灭在冰冷的实验室数据之中。


    竹林深处的月光，再也照不见那个灵动的小小身影，只剩下仪器运行时低沉的、永恒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