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训练基地的冰场，清晨六点，呵气成霜。大部分队员还在与温暖的被窝做最后斗争时，一个娇小的、穿着亮黄色训练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冰场入口。


    是团团。


    这是她雷打不动习惯。


    在其他人到来之前，独自享受这片属于她的、绝对安静的冰面。


    王教练通常会在场边看着，但很少干涉，任由她凭着感觉滑行，有时是复习动作，有时只是漫无目的地“野滑”，像一只在自家领地巡视的小兽。


    今天，她正尝试着一个新的衔接步法，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突然，“哐当”一声巨响从入口处传来，紧接着是一个女孩元气十足、带着点懊恼的嚷嚷：


    “哎呀！这破门框！又撞我头！”


    团团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身体一僵，脚下的冰刀差点打滑。她警惕地转过头，看到一个扎着高马尾、身材高挑的女孩正揉着额头龇牙咧嘴地走进来，是队里的女单主力之一，林薇。


    林薇也看到了场内的团团，脸上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早啊，团团！你又第一个到！”


    团团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对林薇不算陌生，这个姐姐以前给她送过山竹，在她被关禁闭的时候偷偷安慰过她，笑容很温暖，就是……有时候嗓门有点大，动作有点毛躁。


    林薇显然早已习惯了团团的沉默，自顾自地开始换冰鞋，嘴里还在念叨：“今天非得把这个3A（阿克塞尔三周跳）的落冰练稳了不可！昨天比赛差点摔个嘴啃泥，丢死人了……”


    她换好鞋，滑上冰面，开始热身。她的滑行大开大合，充满力量感，和团团那种轻盈灵动、带着点诡异协调性的风格截然不同。热身完毕，林薇果然开始跟那个该死的3A死磕。


    助滑，起跳——


    “砰！”结结实实的一跤。


    爬起来，甩甩头，再来。


    助滑，起跳：


    落冰时又是一个剧烈的趔趄，全靠核心力量硬生生拧回来，冰刀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啊啊啊！气死我了！”林薇气得直跺冰。


    团团原本在场地另一侧练习自己的动作，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林薇那边吸引。看着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再来！”“我就不信了！”，团团眨了眨眼睛。


    当林薇不知道第几次摔倒在地，捂着膝盖半天没爬起来，脸上露出有些挫败的表情时，团团犹豫了一下，慢慢滑了过去。


    她在离林薇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小声开口：“你……起跳的时候，肩膀……太用力了。”


    林薇正揉着发疼的膝盖，闻言一愣，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团团。团团平时几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更别提指导动作了。


    “啊？肩膀太用力？”林薇下意识地回想自己刚才的动作。


    团团点了点头，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用专业的术语解释，于是伸出自己的小胳膊，模仿了一下林薇起跳时肩膀过于紧张、带动身体旋转的姿态，然后又做了一个放松肩膀、利用腰腹和腿部发力起跳的雏形动作。她的模仿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本能的精准，虽然不标准，却一下子点出了关键。


    林薇看着她的演示，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对对对！好像是这个问题！我老是怕转速不够，肩膀就下意识绷紧了！”她立刻爬起来，也顾不上疼了，“我再试一次！团团你帮我看看！”


    这一次，林薇刻意放松了肩膀。起跳，旋转，落冰虽然还是有些不稳，但比之前那几次狼狈的摔倒要好太多了！


    “成了！感觉对了！”林薇兴奋地滑到团团身边，一把抱住她，“团团你太厉害了！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团团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身体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但没有挣脱。林薇身上有汗水的味道，还有一股阳光般蓬勃的朝气，并不难闻。


    “没……没什么。”团团小声说，耳朵尖有点泛红。


    从那天起，冰场清晨的独属于团团的宁静被打破了，但似乎……也并不讨厌。


    林薇成了团团在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说得上几句话的“朋友”。她性格开朗，神经大条，从不把团团当什么“异类”或者“国宝”，就是当成一个有点内向、有点古怪、但滑冰超厉害的小妹妹。


    她会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零食分给团团虽然团团对大部分加工食品兴趣缺缺，唯独对林薇妈妈腌的酸笋情有独钟；会在团团被媒体围堵时，仗着身高腿长挤进去把她捞出来；还会在团团因为某个动作死活练不好、自己生闷气时，用夸张的语气说：“哎呦喂，连我们团团大王都搞不定的动作，那肯定不是动作的问题，是冰面今天没睡醒！”


    她的存在，像一簇跳跃的火焰，温暖而明亮，慢慢融化着团团周身那层无形的壁垒。


    队里其他队员，起初对团团也是好奇多于亲近。毕竟，一个能在奥运会上打破世界纪录、还能和竹林“交流”的队友，实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但朝夕相处下来，大家发现，抛开那些光环和传闻，团团其实就是个训练极其刻苦、生活有点迷糊比如至今不太会系复杂的鞋带，对竹笋有着迷之执着的小丫头。


    而且，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非人的敏锐和直觉，在训练中竟然意外地好用。


    一次队内合练，男单的队长李诺正在练习一个高难度的四周跳组合，落冰时总感觉差一点意思，找不到问题所在。团团正好滑过，瞥了一眼，小声对旁边的林薇说：“他……落冰的时候，脚腕……往里扣了一点。”


    林薇立刻扯着嗓子喊：“李队！团团说你落冰脚腕扣了！”


    李诺停下来，将信将疑地尝试调整了一下落冰时脚腕的角度，果然感觉顺畅了许多！他惊讶地看向团团，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团团立刻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的冰刀，但微微发红的耳廓暴露了她的小小开心。


    还有一次，队里年纪最小的女单队员小雨，因为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紧张得在后台直掉眼泪。大家都去安慰，效果甚微。团团默默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嫩嫩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竹笋尖，递到小雨面前。


    小雨看着那截翠绿的竹笋，愣住了，连哭都忘了。


    “吃。”团团言简意赅，“甜的。”


    小雨下意识地接过，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汁液在嘴里化开，带着一股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植物香气。不知怎的，心里的紧张好像真的被这口清甜冲淡了一些。她看着团团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慢慢止住了哭泣。


    从此，队里悄悄流传起一个说法 “团团牌竹笋，专治赛前紧张症”。虽然没人真的会去跟她要竹笋吃，但大家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实的亲近和信赖。


    当然，队友之间的相处，也并非总是和谐友爱。


    队里另一个实力不俗的女单选手，叫孙婷，性格有些争强好胜。她对团团那种“不科学”的滑行方式和偶尔获得的“特殊关注”比如那个私人冰场，虽然他们不知道具体细节，但能感觉到不同一直有些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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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次体能训练，周教练让大家分组进行核心力量比赛。好巧不巧，团团和孙婷分到了一组。其中一个项目是平板支撑。


    孙婷铆足了劲，想要在这个自己擅长的项目上压过团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孙婷额头沁出细汗，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但依旧咬牙坚持。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团团，却惊讶地发现，团团姿势标准，呼吸平稳，小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仿佛感受不到肌肉的酸胀。


    这怎么可能？她那么小的个子，核心力量这么强？


    最终，团团以绝对优势赢了这一项。孙婷累得瘫倒在地，看着旁边只是微微喘气的团团，心里那股不服气更重了，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怪物。”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体能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团团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刚刚因为赢了比赛而微微亮起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低下头，默默走到角落，抱起水壶小口喝水，不再看任何人。


    林薇立刻就不干了，冲到孙婷面前：“喂！你说什么呢！输不起啊？”


    “我说什么了？她那样本来就不正常！”孙婷不服气地反驳。


    “你！”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王教练沉着脸走了过来：“干什么？训练场是吵架的地方吗？孙婷，加练两组折返跑！林薇，你去帮她数着！”


    王教练没有就“怪物”这个词多说什么，但处罚已经表明了态度。孙婷悻悻地去跑圈了，林薇气呼呼地跟了过去。


    王教练走到团团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团团抬起头，眼睛里有点委屈的水光，小声问：“教练……我……我是怪物吗？”


    王教练心里一疼，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是！你是独一无二的团团。”他顿了顿，看着跑圈的那两人，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滑冰，靠的是实力。赛场上，没人会因为你觉得谁‘正常’就让着谁。有那闲工夫嚼舌根，不如多想想怎么提高自己！”


    这话既是说给团团听，也是说给所有队员听。


    经过这次小风波，孙婷虽然嘴上没再说什么，但训练时明显更加拼命了，似乎想用实力证明自己。而团团，则用接下来几次队内测试中，一次比一次恐怖的技术稳定性和艺术表现力，无声地回应了一切质疑。


    渐渐地，孙婷看团团的眼神里，那份不服气，也慢慢转变成了对强者的、带着点复杂的尊重。


    日子就在这样有笑有闹、有竞争有关怀的日常中流淌。团团依旧话不多，但她开始会默默记住队友的生日，在他们生日那天，放一小袋自己觉得最好吃的竹笋干在他们的储物柜上；会在林薇比赛前，偷偷在她水瓶里放一小片据说能安神的竹叶，被王教练及时发现并取出；会在李诺成功完成新跳跃时，跟着大家一起轻轻鼓掌。


    她不再是冰场上那个孤零零的、只与王教练和竹林相伴的“异类”。


    她的身边，开始有了吵吵闹闹却会为她出头的林薇，有了会向她请教技术问题的队友，有了虽然笨拙却努力表达着善意的集体。


    又一个训练日的黄昏，夕阳将冰场染成暖橙色。队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林薇勾着团团的脖子，叽叽喳喳地说着晚上要去吃什么。团团被她带得踉踉跄跄，脸上却没什么不耐烦，反而嘴角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浅浅的弧度。


    王教练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一个像热烈张扬的向日葵，一个像安静生长的翠竹，在冰场的余晖中，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充满希望的画面。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