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白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面上泛起一层薄红，语气羞恼：


    “……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那——


    沐昭又看了一眼储物袋里的东西。


    一具惨白的尸体，看尸体僵硬程度，应该死了有些时日。


    最重要的是。


    这具尸体长得跟面前这人一模一样。


    ——


    沐昭沉吟片刻，决定暂时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至于他随身携带顶替之人的尸体，似乎不是好人？


    那沐昭更不在乎了！


    难道她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不是好人岂不是更好，都不用为沐昭找理由了！


    “……”


    在沐昭越发扩大的笑容中。


    黑暗中，如同影子的东西朝江津白缓缓蠕动，然而出乎沐昭意料的是。


    黑藤蔓延至江津白脚底，刚接触到他衣角，像是察觉到他身上某种特殊的气息。


    那根细细的黑藤一顿，旋即尾端蜷缩起来，忽然开始摇头晃脑。


    沐昭：“……？”


    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察觉到黑藤传递过来的信息，沐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什么叫好喜欢？什么又叫把他养起来？？？


    黑藤向来除了吃就是睡，成天像一个叫嚣着吞噬，毁灭的熊孩子。


    这还是沐昭第一次从它身上感到这么特殊的情绪。


    难道……


    沐昭陷入沉思。


    孩子到了缺母爱，想要男妈妈的年纪了？


    基于黑藤的特殊表现，沐昭再次望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江津白时，面色已经略微凝重。


    望着仿佛一切不知的江津白，沐昭沉吟片刻，问道：


    “你从哪来。”


    江津白顿了一下，言简意赅：“……天魔井？”


    ……好诚实。


    沐昭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这个引得沐昭疯狂想要吞噬的气息，确实除了天魔井没有第二个可能。


    不过，她一没想到江津白这么诚实，二没想到……


    这么多年过去，天魔井竟然还有生灵存在。


    真是稀奇。


    眼看江津白也不打算攻击，甚至好奇地低头看了看爬上衣角的黑藤。


    沐昭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天魔井？”


    江津白半蹲下，与黑藤对视，伸出手戳了戳小蛇脑袋。


    闻言，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平静道：


    “不记得了。”


    “……”


    黑藤晃了晃，真把自己当宠物蛇，又凑上去缠他手指。


    啧。


    这一幕落入沐昭眼底，她心底突然非常不爽。


    “那……”


    沐昭语气加重，对上江津白茫然的目光，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还记得——


    你已经死了吗？”


    ——


    “……”


    “我不记得了。”


    江津白说完这一句话，身上的伪装已经被沐昭破掉。


    他垂眸，望着缓缓褪去的幻像，皮囊一寸寸褪去，露出洁白森然本相。


    黑藤打着圈缠上一截尖细指骨，漆黑与玉白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江津白动了动指尖，陷入沉默。


    “……”


    好端端一个人在眼前变成骨架，沐昭连眼都没眨一下。


    从第一次见面，沐昭就直觉江津白不对劲。


    果然，他不是人。


    白骨生灵，怨念不散。


    沐昭隐晦的目光打量江津白，这个人，有什么执念呢？


    执念不好说，但肯定不是外表这么人畜无害。


    连黑藤都敢摸。


    沐昭断定对方不是好东西。


    她默不作声封锁所有出口，倏然，黑藤遮天蔽地地展开。


    “？”


    黑藤“欻”一下被沐昭召回，指尖陡然一空。


    江津白似乎意识到什么，从沉思中回神。


    他默默看向沐昭，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


    沐昭报以微笑。


    “……真的不能先帮我处理掉吗？”


    情绪非常稳定。


    平心而论，眼前这具骨架长得不错。


    骨质呈现某种玉质般莹润，在某些角度下泛着轻微的蓝，像月光照射后的色泽。


    嗯……


    沐昭又看了他一眼。


    一根黑藤陡然冒出，猛地穿过那具死去不久的尸体，更多黑藤淹没攀涌。


    很快，原地什么都不剩。


    “……好厉害。”


    听到江津白的赞扬，沐昭眉尾微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她本打算直接吞噬掉对方，不过现在……


    沐昭改变主意了。


    这具骨灵身上似乎还有很多秘密……天魔井……


    ——这可是一个从天魔井爬出来的骨架啊！


    多少年没有出过的事！


    前几万年！都没有东西能从天魔井爬出来！


    沐昭算唯一例外。


    但是这具骨架，这个奇怪的骨灵又是为什么！


    沐昭抬眸。


    就在这短短时间，黑藤又缠上了江津白。


    黑藤有一搭没一搭甩着触肢，时不时蹭过对方尖锐的指尖。


    ……黑藤似乎还真挺喜欢他。


    不可思议。


    她看了一会，心情有些复杂。


    “……你叫什么？”


    “江津白。”


    披着月色的白骨自然地说道。


    说话时他的下巴那块骨头一上一下，莫名有几分喜感。


    “江津白，你为什么杀他？”


    沐昭将储物袋抛还给江津白。


    “……”


    江津白接过戒指，歪着头望了沐昭一会。


    两个黑洞洞的大眼眶竟显露出沉思之色，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片刻后。


    “我爬上来后，遇到一个濒死之人，他答应我帮他做一件事，就可以顶替他的身份，于是我幻化成他的样子来到中洲城，后来遇到刚从死掉的那个人。


    他说是我的朋友，知道我家在哪，但是……”


    “但是他骗了你，为了钱？”


    沐昭挑眉，不出所料看到他点头。


    早在第一次见面，她就察觉到对方对江津白的钱有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那个卖丹药的，恐怕也是对方同伙。


    江津白顿了顿，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沐昭假笑了一下，敷衍道：“猜的。”


    ……


    “你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忽然，江津白抬头，只剩下两个大洞的眼眶直直对着沐昭，带着强烈的被注视感：


    “我们认识吗？”


    虽然是询问，但江津白的语气却很肯定。


    沐昭动作微顿：“……”


    被两个大眼眶瞪着的感觉还是有些微妙的，沐昭反问：


    “……你还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吗？”


    江津白摇头，缓缓道：“不记得。”


    “呵。”


    沐昭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怎么就记得认识我？”


    闻言，江津白沉默片刻。


    许久后，才缓声道——


    “……因为重要。”


    本来已经打算结束这个无聊话题的沐昭一愣，“什、么？”


    江津白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因为我觉得……你很重要。”


    “…………”


    “……好笑。”


    许久，沐昭才听到自己怪异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响起。


    沐昭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这种话……第一次听到居然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骨灵说的。


    “……”


    沐昭的表情淡下来，她垂下眼睛，遮掩眼底的冰冷。


    “我们不可能认识。”


    沐昭缓缓道。


    十七岁的沐昭，跟天魔井毫无关系。


    气氛陡然凝重，空气中杀意凝现。


    “……”


    江津白身形微顿。


    下一秒，一根黑藤从他身后呼啸而来，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如箭矢袭来。


    江津白轻巧闪身，躲过这次突如其来的攻击。


    他扭头看向沐昭，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沐昭没给他这么多时间。


    更多黑藤从四面八方射出，朝江津白攻来。


    黑森林遮天蔽地，逐渐挡住沐昭的视线。


    “……”


    透过黑藤缝隙，那道一味闪避的月白身影忽隐忽现，像一只落入荆棘的月白蝴蝶，奋力挥动翅膀，却越陷越深。


    在黑藤即将占据所有视线，月白影即将消失时，沐昭望向他背上的长剑上，眉头微皱。


    “……”


    黑藤的攻势渐缓，密密麻麻的触肢如潮水褪去。


    月白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与沐昭遥遥对望。


    沐昭冷不丁开口：“为什么不拔剑。”


    天一宗号称天下剑士圣地，宗门长老一大半剑修，沐昭名义上的师尊，沧月真人更是被誉为当世剑道第一。


    沐昭虽剑术一道不精，但耳濡目染下见识不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眼前人是个用剑的好手。


    尽管空间狭小，他在辗转挪腾时却不显僵硬，一举一动都行云流水般流畅；期间他数次下意识需要拔剑，最终却将手硬生生挪开。


    “……”


    江津白不语，已经化为白骨的脸上看不出细微表情。


    可沐昭盯着那具本该阴森森的骷髅，不知为何从微偏过的头颅中，读出了一抹微妙的气愤。


    哦……？


    沐昭哂笑。


    原来是……生气了。


    她还以为对方这么好说话是没有脾气的橡皮人呢。


    就在这时，沐昭忽然再次听到如清泉石流般的嗓音响起，这次声音中带着一丝凛然——


    “我的剑，只会对准不义之人。”


    沐昭一愣，只见说完这句话后，江津白一声不吭转过身，只剩下对着沐昭的圆溜溜后脑勺，透着坚贞不屈。


    “噗……”


    沐昭怔愣了一会，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哪来的老古板？


    就在她微微挑起眉头，想嘲笑对方两句时，忽然想到之前的五百灵玉。


    嘶——


    沐昭一向讨厌正道伪君子，但……


    没人会讨厌一个给自己送钱的傻子。


    况且经过方才观察，沐昭基本可以确定对方身上既无杀孽，也无过深重的欲望。甚至连灵气波动少的可怜。


    沐昭猜测对方是当初为了抗击域外天魔，或者封印天魔井而牺牲自己的正道老实人。


    其他就算了，他不仅死在天魔井。


    偏偏还从天魔井爬出来了。


    真说起来，沐昭跟天魔井这个地方的渊源颇深，总有一种痛击自己人的错觉。


    算了。


    ……懒得啃骨头。


    沐昭垂下眼，黑藤缓缓褪去，重新化作一潭死水般的影子。


    小骨头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还记得原则呢。


    “……江津白。”


    沐昭轻绕黑藤，眼中闪过思索之色。该怎么处理这个大麻烦呢？


    “你为什么来中洲城？”


    她本没打算听到什么有用回答，谁知这次传到耳边的不是“不知道”，


    而是——


    “找人。”


    江津白扭头看向沐昭，张了张嘴：“……”


    下一秒——


    “轰隆隆——”


    天地间忽然一道巨大的惊雷声掩盖一切。


    ！


    沐昭蓦然抬头。


    只一眼，就令她眼皮一跳。


    黑云压顶，电舞银蛇。天上不知何时集结厚厚云层，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


    沐昭眼皮狂跳，目光下移，缓缓落在眼前人身上。


    覆盖大半个中洲城的雷云锁定的气息正是……


    江津白。


    “你干什么了？！”


    沐昭深吸一口气，心底产生一股不可思议。


    这么大阵仗？？


    她看了看雷云，又看了看浑身上下写满纯良无害的江津白，忍不住怀疑人生。


    “……不知道。”


    江津白语气茫然。


    他学着沐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天空，黑洞洞的眼眶填满不知所措。


    又是不知道？


    沐昭眯了眯眼，这骨灵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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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来头？


    天道为什么劈他？


    他身上既没杀孽又非进阶。


    还跟黑藤莫名亲近……


    沐昭眸光闪烁。


    ……排除所有不可能，只剩下最后一个解释。


    ——此子生有反骨，不敬天道，且天道认为他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巨大影响。


    沐昭眼睛渐渐亮了。


    要真是这样，那这不是天道送她的好队友吗！


    沐昭想到这，看向江津白的眼中带着一抹期待，语速又急又快：


    “江津白！你对天道什么看法？”


    江津白：“？”


    他抬眼，视线中一片黑暗。


    在察觉雷劫后，沐昭再次用黑藤将气息封锁，这才使天雷无法追踪。


    可透过这层黑暗，那欲将他挫骨扬灰的气势依旧传了过来。


    江津白抿唇，低声道：“……它不喜欢我。”


    “好啊。”


    沐昭低笑一声，莫名透着一股阴森森。


    江津白看过来，忽然眼前一花。


    沐昭反手扯下身上斗篷，朝江津白兜头罩去，紧接着又摸出一张恶鬼青铜面具遮住易容后的脸，再三确保易容没有问题。


    江津白茫然地摸了摸身上的斗篷：“？”


    “好朋友。”


    沐昭转身，非常自来熟地拍了拍宛若亡灵巫师的江津白肩膀，指着天空，问道：


    “你觉得把天道踩在脚下这个想法，怎么样？”


    江津白微顿，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已经空荡荡的胸口似乎再次咚咚响起心跳声。


    沐昭还在注视他。


    江津白维持着这个姿势，转眸望向她，语气诚恳：


    “……怦然心动。”


    沐昭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反应，眼底闪过满意，低声道：


    “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不如等我帮你扛了雷劫，好好聊聊？”


    沐昭笑容灿烂到近乎狰狞。


    江津白再次沉默片刻，应声道：“好。”


    虽然如果沐昭没有破掉他的伪装，天道大概是无法锁定他的气息的。


    但是……


    江津白默不作声攥紧斗篷，将脸躲进宽大的兜帽中。


    ——她确实令人感到很熟悉。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但令他感到安心的东西。


    ——


    那晚结束后，沐昭将江津白带回一个偏僻洞府暂时落脚。


    此处原本是沐昭山下的落脚点，许久没有打理，好在位置极为隐蔽，旁人难以寻找。


    现在江津白去中洲城外寻人，据说是之前那张脸的主人临死前委托他将身上剩余的钱交给独自在家的妹妹。


    而沐昭则留在府中消化前几日的雷劫。


    想到这，沐昭眼神微顿。


    ……留下江津白还有一个原因。


    上一世，沐昭受罚出来后已经是一个废人。


    与此同时，方灵犀宗门大比大放异彩，夺得第二，而第一则是柳乘风。


    关于二人檀郎谢女，无比登对的传言也越发激烈。


    随后沧月真人做主退婚，方灵犀的伯父作为东洲州主出面与天一宗联姻，柳乘风与方灵犀二人的婚事天下皆知，是人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沐昭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后来某天突然传出方灵犀灵根受损的消息，


    所有证据指向沐昭。


    之后……沐昭的记忆在进入天魔井后戛然而止。


    等再次有记忆，就是被天雷轰顶至魂飞魄散了。


    沐昭眼神一暗。


    幸运的是——


    她还记得梦中修炼的法门。


    吞噬。


    混沌之气作为阴阳交融之气，既可以吞噬世间至纯，也可吞噬世间至恶存在。


    ——从曾经践踏大陆的域外天魔身上找到灵感，沐昭吸收并尝试修炼了被永远封印在天魔井下的混沌之气。


    幸运的是，她成功了。


    而比起没有脑子，只会一味吞噬，最后免不了爆体而亡的天魔。


    沐昭更加理智也更加谨慎。


    她通过一遍遍冲刷身体经脉，拓宽识海来增加身体的承受力，忍受着两种截然不同力量带来的撕裂剧痛，渐渐地两种气体不再剧烈排斥对方，达成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而沐昭的修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经脉中流转着两股力量，一股是纯白无瑕的灵气，一股是漆黑如墨的魔气。


    时而分开，时而融合，形成一道灰暗的影子，潜伏在沐昭的经脉中。


    至于雷灵根……


    沐昭目光一闪。


    尝试催动灵气引动天地间的雷属性因素。


    “……”


    沐昭听着耳畔传来的闷雷声，搓了搓指尖，一抹紫意悄无声息消失在指尖。


    对雷属性元素的感知力确实增强了。


    前世将她劈得神魂俱灭的天雷，如今成为她掌控的力量。


    如何不讽刺。


    天道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她，还是求和？


    不管哪一种，都不能改变沐昭的决定。


    她可没忘，虽然一切都是源于柳乘风那个占据大师兄躯壳的外来窃运者。


    可最后，给自己致命一击的，却是劈了三天三夜，令整个九州大陆都斗转星，黯淡无光的滔天紫雷。


    ——承载天道意识的灭魔紫雷。


    每一下都要沐昭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沐昭瞳孔渐深，犹如盛满怨恨的沼泽，下一秒就要满溢出来。


    “…………”


    沐昭狠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力量既然掌控在自己手上，那自然要发挥到极致。


    ……雷灵根吗？


    倒是从没修过。


    沐昭想了想，尝试将经脉中一明一暗两种属性的力量分离，暗的潜伏起来，只剩下灵气在经脉中流转，配合上雷灵根，完全看不出修炼方式与常人不同。


    “叩、叩、叩……”


    沐昭下意识敲击桌面，目光闪烁。


    ……这样就好办了。


    沐昭不打算这么早离开天一宗。


    关于那段记忆的种种怪异之处，还尚未得到解答。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以及最后，是谁帮助沐昭逃离天一宗。


    “叮——”


    安静的洞府内忽然响起一道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