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目光一凝，落在亮起的玉牌上。


    “……沧月真人召见，速归。”


    “……”


    随着玉牌亮起又暗下，沐昭摩挲着光滑的玉牌，面上闪过一丝思索。


    ——记忆中那个曾帮助自己逃离追杀的人，跟此刻发消息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一时间，沐昭眼前浮现许多人的脸。


    可最后他们的面容变得七窍流血，神色扭曲、怨恨。


    “……”


    鲜血淹没了众人的身体，也淹没了沐昭的回忆。


    ——


    天一宗


    沐昭走在前往清秋峰的台阶上，耳边听着周围人的闲言碎语。


    “大师兄一回来就去看了小师妹……看来还是小师妹得师兄欢喜。”


    “那不很正常吗，小师妹多好，她可是东州州主之女，东州多么富庶……如果真与东洲联姻，就连我们的好处都不少。


    而且我听说小师妹家人那边也有这个意思，要我说，还是她最适合我们大师兄。”


    他们以为沐昭修为低微，说话肆无忌惮。


    实则一举一动皆落入沐昭眼中，当听到清秋峰小师妹身体抱恙，至今无法起身的消息。


    沐昭眉头微扬，心中留意。


    方灵犀……


    据她所知——


    方灵犀的灵根根本没有问题。


    她灵根有损的消息是自她父亲、也就是东州州主失踪后，才逐渐传出来的。


    沐昭眼底闪过沉思。


    她在打什么主意？


    ——要知道，州与州之间的差距也是天差地别的。


    州主之位虽大多为继承制，但那是在前任州主平安无事，镇压一方的前提下。


    君不见那么多半途陨落，喝凉水都能呛死的柔弱州主？


    南离九州至今州主之位空悬，不是大家没实力，而是因为没必要。


    有这个实力，为什么不去其他州？


    比如……东洲？


    东洲州主已经失踪近乎十年，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已经死亡，只是没人明面上提出来，这个州主之位可是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尤其是东洲之主的亲弟弟。


    方灵犀作为失踪州主之女，地位就显尴尬了。


    表面为学艺，实则为避祸。


    天一宗地位超然，没人愿意冒着得罪第一宗的风险，去除掉一个没什么威胁的柔弱孤女。


    前提是，她必须得柔弱，且毫无威胁。


    最好，已经嫁人。


    这样，他们就能理所当然排除掉她任何上位的可能性，前途畅通无阻，并且收获一个好名声。


    自方灵犀踏入天一宗第一步来，关于她与柳乘风之间的传言就没断过。


    至于方灵犀本人，倒是态度暧昧，但从没拒绝过柳乘风的示好。


    前世，她也确实嫁给了柳乘风。


    想着想着，沐昭忍不住嗤笑一声。


    大陆皆言人上为仙，人下为魔。


    仙自诩高人一等，不食烟火；魔妄图称霸天下唯我独尊；可是人，仙，魔本质又有何区别不同？


    要沐昭看，都没什么区别。


    终究都为凡夫俗子，泥胎蜡像。


    沐昭做过仙，也堕过魔，最终决定试着当个人。


    活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一身欲望如明炉探火，雪夜燃灯。


    “三师姐，你什么态度？”


    “平日你言行无状就算了，来到师尊面前难道也要放肆吗？！”


    ？


    沐昭转头一看。


    哦，原来已经来到主殿门口，怪不得听见乌鸦在耳边叽叽喳。


    此刻，陆离那张愚蠢的脸蛋出现在自己面前，眼角眉梢满是愤怒，压低声音警告她。


    “是你啊。四师弟。”


    沐昭不冷不淡看了眼陆离，敷衍地连假笑都不想扯。


    “你这样让旁人如何看待师尊！”


    啧。


    沐昭眯了眯眼，本以为这小子经过上次学乖了，没想到还是死性不改。


    更何况……


    沐昭扫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微微一笑。


    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沧月真人收入眼底，警告与否，也不外乎再给她上一层眼药。


    想到这，沐昭只当不知，眼皮一耷拉：


    “是是是，我自然不如几位师兄得师尊亲自教导，得真人真传；想必我与师尊十年只见过一次面，比山下阿婆见面次数还少，丢脸也连累了不到真人身上。”


    陆离一愣：“阿婆是谁？”


    沐昭微微一笑，摊手：“山下中洲城门外卖烧饼的，已经死七年了。”


    “你！”


    在陆离猛得涨红的脸色中，沐昭瞟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大门，心中冷笑。


    好能沉得住气，不愧是真人。


    沐昭对这个师傅不怎么了解。


    诚然如她所说，一个十年见一次的人，还是在拜师大殿遥遥一顾的人，了解才怪。


    不过虽然连沧月真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但是从这位真人行事作风也可以看出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与天一宗一贯的态度一样，是个唯看天赋，重视弟子实力与宗门利益的天一宗尊者。


    沐昭对这种人没什么意见。


    不过不巧的是，沐昭完美踩中对方厌恶点。


    一个被迫收入门下，没有灵感，不会讨好，且连最起码联姻价值都没有，惹祸能力不小的弟子。


    于是面对冷遇，沐昭也不觉得奇怪。


    对着那扇毫无动静，比山巅风雪更冷硬、无情的殿门，沐昭垂下眼睛，直接抛出问题核心：


    “师尊此次召我前来，可是为小师妹灵根一事。”


    一旁的陆离目瞪口呆，似乎没想到沐昭何时变得如此大胆。


    而更离谱的是——


    青玉门缓缓打开半扇，依稀窥见殿内不止沧月真人一人的身影。


    门还真开了！


    沧月真人的话透过门，沉沉传来：


    “逆徒，你可知错！”


    陆离“啪”一声跪下去了，垂首：“师傅息怒！三师姐只是……”


    然而，沧月真人冷哼一声：


    “闭嘴。让她自己说。”


    沐昭瞥了一眼陆离，感受着身上不断加重的威压，她垂眸掩下眼底冷意。


    “不知弟子何错之有？竟惹得师尊十年来首次见面便要问罪。”


    “还敢顶嘴！”


    沧月真人的语气陡然变得可怖，紧随而来是如山般的威压。


    “……”


    沐昭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心中冷笑。


    堂堂天一宗，天下第一宗的长老、清秋峰峰主、当世第一剑仙……呵，竟然用威压逼迫一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就范。


    不说沐昭还是他的弟子、是南离九州的州主之女，还身具自保之力，换个人在这，是不是已经被沧月真人用威压碾成一摊肉泥了呢？！


    这就是仙门第一宗……


    “……”


    迟早弄死你们。


    沐昭眼底的血色越发加重。


    就在她准备扑倒在地示弱，然后按照计划说出台词时，忽然殿内传来一道带着病气的虚弱女声——


    “……师尊恕罪，师姐因与我之间的事情才误会师尊，望师尊看在师姐年龄尚小，饶过她罢。”


    是方灵犀。


    “……”


    沐昭微顿，朝殿内望了望。


    远远见一白裙女子起身跪在殿下，背脊挺直，如雪竹不可坚摧。


    “……”


    沧月真人见状，瞥了眼方灵犀，淡淡道：“罢了……起来吧。”


    身边的陆离听到后，立马露出一幅心疼的表情，看向沐昭的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与愤怒：


    “……三师姐，就算你厌恶小师妹，小师妹却如此懂事，还为你说话，你怎么能见死不、”


    “救。”


    殿内白衣身影微顿。


    沐昭蓦然出声：“当然要救！而且要好好救。还有，我可没说我讨厌小师妹。”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划过陆离猛滞住的表情，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师妹灵根一事啊。”


    陆离：“……什……么？”


    没有理身边这个蠢货，沧月与方灵犀似乎也没想到前几日死也不退让的人怎么忽然转了性子，纷纷陷入沉默。


    在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沐昭抬头，对上殿内那道冷漠的眼神，诚恳道：“敢问师尊可是为蕴灵草一事召见弟子？”


    沧月真人沉默片刻，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沐昭眼观鼻鼻观心：


    “师尊明鉴，弟子此次下山正是为了寻一味搭配蕴灵草使用的药引，弟子并非不愿让出灵药，只是见当日师兄师弟态度过于急切激动，担忧将灵草直接给师妹服下坏了事，这才下山寻了药引，一并奉上。


    谁知……”


    说到这，沐昭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殿前那道僵住的身影上：


    “谁知，师兄如此心急？还是说，不相信师妹为人，说了些子虚乌有的话，惹得师尊震怒？”


    柳乘风面色一僵：“我……”


    “好了。”


    沧月真人沉吟片刻，唤沐昭进来：“进来吧。”


    沐昭恭敬跨入殿内。


    柳乘风脸色有些难看。


    沧月真人修为高深莫测，天赋修为比身为掌门的柳父还高，要不然掌门也不会让他拜入沧月门下。


    只是……性格实在冷，只看实力与天赋，连柳乘风这个掌门之子，在极品水灵根的方灵犀面前都得让步三分。


    好在——


    “大师兄……”


    望着方灵犀担忧的目光，柳乘风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


    好在方灵犀对他心生爱慕。


    ——极品水灵根又怎么样，迟早也是他的，虽然比不过雷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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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但沐昭那个贱人的灵根居然真的是废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些人不过都是他成为神尊路上的垫脚石！


    至于方灵犀……虽然脸好看，但性格实在冷淡了些，不够活泼有趣，这一点倒是比不上卫昭，不过等他成为神尊后，倒是也不是不能给她封个妃当当。


    沐昭深吸一口气，险些忍不住动手剁了柳乘风。


    不，太便宜他了，还是细细切成臊子吧。


    柳乘风的内心活动简直可笑。


    沐昭心底一片肃杀，沉声道：


    “弟子有个条件——”


    没等众人反应，沐昭冷不丁开口，语气平淡像吃饭喝水一般：


    “我要退婚。”


    “什么……？”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柳乘风。


    他猛跳起来，像被火燎到的老鼠，吱吱乱叫：


    “沐昭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就连陆离也不可置信地望着沐昭：


    “……师姐你认真的吗？”


    方灵犀还算平静，初听这话她也有些惊讶。


    不过皱眉朝沐昭望了一眼，在触及对方平淡的眉眼后，她怔了怔，垂首不语。


    “……”


    沐昭不理，继续陈述：


    “师尊，我与柳乘风婚约本就是两家随口定下的娃娃亲，如今我父母双亡，且已经长大，与柳乘风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也不愿耽误师兄的终身大事，还望师尊应允。”


    沧月真人皱了皱眉，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沐昭。


    他想了想，看向柳乘风：“你怎么想？”


    仿佛受到奇耻大辱的柳乘风下意识就要拒绝：“不……我、”


    然而，沐昭忽然抬头望去，对面的柳乘风似有所感，死死盯住她。


    沐昭微微一笑，意有所指：


    “说话之前，可要好好想想你红颜知己们的想法啊。”


    柳乘风几乎下意识朝方灵犀瞥了一眼。


    果然见对方垂首不语，目光中却透着一丝冷意，朝他瞥了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柳乘风迟疑了。


    恰好这时，穿着天一宗内门弟子服饰的卫昭不知从哪来，竟然也远远出现在殿门外，遥望此间。


    卫昭触及柳乘风的目光后，忽的一怔，旋即双手捂脸，转头就跑。


    指缝中依稀可见，微红的双眼。


    柳乘风：“……”


    他仿佛看见系统后台好感度忽上忽下的消息，望向沐昭眼神越发不善。


    不过……沐昭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要死，这步棋算是彻底废了，不如踩着她笼络好方灵犀与卫昭。


    尤其是方灵犀，等彻底攻略下她，自己也能收获不少气运。


    到时候……


    柳乘风咬牙：“……我要好好想想。”


    听着柳乘风在心底跟系统骂娘。


    沐昭不动声色打量殿上沧月真人，他面上没有半分异色，目光一闪。


    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系统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便稍后再议，沐昭，你的蕴灵草和药引呢？”


    沧月真人望向沐昭。


    闻言，沐昭面无表情递给一旁陆离两个盒子。


    触及他迟疑的目光，沐昭上下嘴皮一碰，语气嘲讽：


    “担心投毒？以己度人吗？真有意思。”


    陆离一下炸了，结结巴巴：“才，才没有！我怎么知道你……”


    “好了。”


    沧月真人按了按太阳穴，眉眼闪过一丝倦怠。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再见到沐昭。


    他接两个装药的玉盒子，扫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沐昭这药倒确实保存不错。


    不仅没有动任何手脚，品质还都上乘，两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玉盒也是难得的时间法器，封锁药力。


    沧月真人眼中闪过满意，说话语气都和缓几分：


    “你是个好孩子。师兄弟间多有误会，作为师姐的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沐昭恭敬垂首：“是。”


    “弟子告退。”


    ……


    柳乘风留着殿内，似乎在与沧月真人讨论退婚一事。


    而殿外，沐昭率先出殿，一转眼没了踪迹。


    等方灵犀打发走陆离，站在殿外左顾右盼，眉眼显出几分犹豫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一道传音：


    ——方大小姐，话可以乱说，药不能乱吃。


    尤其是，经过不明不白的人手中出来的，不明不白的药。


    “！”


    方灵犀的脚步骤然顿住。


    她猛得转身。


    背后空无一人。


    “……”


    是……沐昭的声音。


    她什么意思？


    方灵犀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药不能乱吃……


    难道她知道自己的病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