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音不绝于耳。


    场上人体莲花的表演也逐渐到达白热化阶段，血莲花的动作越发激烈，扭曲，众人仿佛能透过这场精湛的傀儡丝看透被后之人那癫狂、可怖的内心世界——


    所有人都在苦喊，尖叫，神色癫狂，状若疯癫，场上横飞的血肉随着每一次鼓点转折而甩落。


    猩红的血肉仿佛死亡预告，而找不到任何踪迹的背后之人就是那收割性命的修罗。


    “呃啊——！”


    角落中，有人颓然瞪大眼睛，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很快，黑暗一视同仁的吞噬了他。


    一切都被掩盖在乐声之下，鲜血铺满场内柔软的地毯，赤红无声无息蔓延进黑暗。


    “铮铮——！！”


    随着一阵突兀的金戈之音，这首诡异的乐曲戛然而止——


    众人惊恐地看着场上摔下来的九具已经成为一摊烂泥的尸体，与……


    站在正中央，持剑斩断红绸的剑客。


    ……叶非夜。


    左袖子凝结大片湿意，血珠正一滴一滴下落。


    “……哒、哒、哒。”


    万籁俱寂下，那血珠坠地的声音仿佛成为新一轮鼓点，主宰着人们的生命。


    有人如梦初醒，感知到自己此刻身上灵气几乎当然无存，使不出任何法力来，大骇之下浑身瘫软，目光投向场中那道仿佛发光的身影，大喊：


    “仙长救我！”


    “有魔物……一定是有邪魔……仙长救我们！我们刚才什么都没干！”


    “……”


    叶非夜警惕地环顾四周，脑子里一团糊浆。


    隐约见方才的恶鬼陡然换了一幅可怜面孔，竟一时分不清是人还是恶鬼假扮。


    “呼——”


    他垂下头，狠狠闭了闭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叶非夜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没有看那些两幅面孔的求救之人，反而垂眸聆听，感知些什么。


    ……一团，极为活跃的……巨大能力体。


    叶非夜陡然看向高处，眼神锐利。


    “……”


    望向在场唯一清明的眼睛，身着白竹锦衣的人微微垂眸，折扇轻敲玉质面具边缘，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轻响。


    “……于仙盟领地私下屠杀修士乃是重罪，纵使他们犯下滔天罪恶，但这些自有执法堂来处理，怎容我等行私法。”


    叶非夜的声音无比清晰，回荡在阁楼中。


    “……”


    “阁下心怀侠心，又有雷霆手段，叶某敬佩，然在场无辜者众，可否停下这扰乱人心的术法，请现身一叙？”


    “……呵。”


    场上响起一声轻笑。


    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笑声很轻，却很冷。


    “……叶、非、夜。”


    大厅中，那个一身锦衣的青年持剑昂头，颇为警惕。冠上红绣球轻微颤动，珠玉相撞，却不及少年手中剑光雪亮。


    叶非夜骤然失去了目标，警惕地打量四周，默默攥紧了剑：“晚辈在。”


    ……老实孩子。


    暗处，沐昭轻抚折扇。


    扇边缘是一圈闪着寒光的刀片，此刻这些刀片片片沾满血迹，仿佛刚刚给九只死鱼改过花刀。


    听着下面叶非夜一本正经的回答，沐昭忍不住又笑了笑：


    “方才他们意图至你于死地，你为何还要救他们？”


    闻言，叶非夜下意识环顾四周。


    周围人接触到他的目光全然换了一幅苦苦哀求的面孔，简直恨不得跪至叶非夜脚底，为他鞍前马后，擦鞋磕头。


    更有机灵者听了他先前言论，非常上道：“仙长救我们，我们一定主动前往城主府认罪，绝不逃避……”


    “知道错了，我们知道错了！仙长……”


    “……”


    叶非夜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背后也是哭嚎的人群，进退两难。他有一瞬间背后汗毛耸立，仿佛误入千鬼障，万恶窟。


    就在这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你真的要救他们吗？”


    语气饶有兴致，仿佛猫逗老鼠般带着好奇与戏弄。


    叶非夜皱眉，强忍心中怪异，坚定道：


    “当然！”


    “……”


    “仙长……”


    神秘人学着这些人的口吻，用一种哀求的调调，玩味道：


    “对恶人善良难道不是对好人最大的恶毒吗？”


    “你今天为他们求生，可在你没来的此前无数次，那些真正想要活下去的无辜之人，他们的呼声，有谁能够听见呢？”


    那道声音忽然转冷，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恶意，问道：


    “你知道吗？


    这家店是踩着中州城所有普通人的骨血开起来的。这些人去执法堂跟回老家一样简单。


    这家店背后的主人——永固公子又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把这些人放走，等你一走，这个地方照开不误，就算天一宗灭门了，他们都还在……你信不信，嗯？”


    似乎说到开心的地方，她忍不住轻笑一声。


    而听到这的永固公子猛得一颤，而后又倏然停住，睁眼僵坐台上。


    四面八方，黑藤虎视眈眈，将他牢牢禁锢在主座。


    永固公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背后之人将现场搅得一团乱。


    他垂下眼，不动声色朝某处望了一眼，眸光微动。


    “……”


    这些话巨大的信息量令每一个听到的人都陷入沉默，有些人恨不得捂住耳朵，戳瞎眼睛，让自己不看不听不闻。


    “…………”


    叶非夜没有那么做，他持剑僵立场中，表情极为挣扎。


    或许他并非毫无察觉。


    似乎看出叶非夜的犹豫，围在台边的人群忍不住躁动起来。


    在恐惧的教唆下，终于有第一个人爬上台，猛得朝叶非夜扑去。


    叶非夜下意识躲闪。


    然而下一秒——


    叶非夜瞳孔猛震，躲闪的动作硬生生改变原本的弧度。


    “叮——”


    一柄剑划过雪亮的弧度，精准击退从即将穿心而过的黑藤。


    同时，一枚边缘乌黑的暗器闪着光，跌落在叶非夜脚下。


    黑藤“嗖”一下消失不见，那枚暗器却提醒叶非夜并非幻觉。


    他愣了片刻，颇为不可置信地看向方才救下的人，那枚暗器正是出自他之手。


    方才电光火石间，两条黑藤窜出，一方被叶非夜击退，另一方打掉向叶非夜袭来的暗器。


    “啧……”


    伴随一声不满的轻啧消散在空气中。


    现场上先是陷入了长久的安静，而后像滚水泼油般炸开。


    黑藤的出现让所有人陷入恐慌。


    他们望着身边这些如同黑暗面凝结而成的诡异物质，仿佛触动某种刻在身体深处最深层的恐惧，忍不住阵阵战栗。


    此刻，撕破一切伪装，黑暗彻底降临——


    “……”


    一片嘈杂声中，脚边的暗器无声被黑暗吞没。


    叶非夜连忙后退一步，注视着缓缓流动的黑潮，惊觉身体僵硬。


    他目光挪向黑潮浮沉的那人身上，眼底是无法掩饰的迷茫。


    “……为什么？”


    那人仿佛被这眼神灼伤，应激一般跳了起来，面容狰狞而丑恶：


    “格老子的，你身为仙盟大师兄为什么不救我们，口口声声那么好听，结果呢还不是怂了！？一个伪善的小人还问为什么……”


    他颤抖着身体，忽然仰头朝上空喊：


    “魔君，魔君……！


    小的这就把这道貌岸然，不识好歹的正道伪君子杀了给你助兴！


    求您饶我一命，这中洲城的事情与消息我知道的最多，小的任凭差遣，愿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在未曾有人挑破前，众人还抱有一丝希望，现在……只剩下沉重的绝望。


    对方沉默的态度在其他人看来似乎是默认。


    魔……这一定是一只大魔，甚至可能是被封印的远古大魔，否则众人想不出什么存在拥有这样的力量。


    更多人加入了这个人，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眼冒凶光地望向叶非夜。


    “……”


    杀了他……杀了他，也许第一个杀死叶非夜的人，就能活下来。


    沐昭听到了他们震耳欲聋的心声。


    玉面修罗没有说话，只是一双自黑暗中透出的眼睛，透过那副厚重的面具，定定落在叶非夜身上。


    眸光晦暗。


    ……叶非夜。


    一个愚蠢，天真的正道之子。


    她心里一阵烦躁，突然不想再进行这样无聊的游戏了。


    “……叶非夜，我记住你了。”


    令人胆寒的话就这么轻飘飘落地。


    就在众人以为这是杀戮的前兆时，无比动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与丹宸阁无关、未参与买卖凡人的闲杂人等，统统滚蛋——”


    随着话音落下，原本遮蔽整个塔内黑藤露出一个仅供一人出行的小洞口。


    亮光乍现，生路仿佛近在眼前。


    “……”


    叶非夜睫毛轻颤，攥紧剑柄的手微顿。


    他忍不住朝高处望了一眼，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最终，他遥遥望向唯一出口，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朝那去的意思。


    他静立原地，无喜无悲。


    ——


    生路的出现，无疑给这些人打了一支兴奋剂。


    然而望着黑藤包裹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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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没有人敢当这个第一人。


    人群目光交汇又分开。


    很快，一个女孩被丢了出去。


    “啊！”


    女孩惊叫一声，苍白的脸自宽大的兜帽下露出。


    这是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带她进来的人已经死了。


    女孩趴在出口附近，浑身瑟瑟发抖，周围一群牛鬼蛇神围着她，除了被黑藤盘踞的出口，没有任何退路。


    她害怕极了，捂着脑袋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不、别杀我……别、”


    就在人群躁动，有人忍不住上前踹一脚时。


    黑影一闪而过。


    黑藤倏然从上方落下，晃晃悠悠勾起女孩腰肢，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与女孩的惊哭声中。


    “咻——”


    女孩被甩出洞口。


    叶非夜紧张地望向出口，待女孩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眼底闪过思索。


    “……”


    似乎观察够了下面发生的事情，含着笑意的声音适时响起。


    “诸位，四分之一柱香后，逃生出口关闭哦。”


    话音落下。


    “不行！”


    “拦住他们！！！不许任何离开这里——！！”


    比沐昭更不希望他们离开的，竟然是——


    永固公子


    他脖子青筋鼓起，死死盯着众人蜂拥而至的出口，眼珠子红到滴血。


    那种可怖的眼神……


    沐昭忍不住低笑出声。


    然而现场已经彻底失控，他这句话仿佛最后一把催化剂。


    所有人像疯了一样朝那狭窄的洞口涌去。


    下一秒


    “啊啊啊啊——！”


    惨叫声与血雾一齐炸开。


    永固公子狠戾的命令还未消散，漫天的碎肉已经炸落在众人惊恐的脸上。


    叶非夜撑着剑正要转身，听到这声尖叫，立马抬头望去。


    血色炸开在眼底炸开，叶非夜瞳孔猛缩，唇角翕动。


    ！


    他猛抬头看向沐昭藏身之处，眼底写满愤恨与不可置信。


    而永固公子看到这一幕，瞳孔猛缩。而后竟如释重负的塌下肩膀，仿佛松了一口气。


    所有声音都淹没在漫天的惨叫与血河中——


    ……


    “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叶非夜环顾四周。


    黑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吞噬了一切。


    人影，尸首、血色，在经历仿佛蝗虫过境一般的黑潮后，统统消失不见。


    无力感漫上心头，与眼前荒诞的场景一同交织，刺得叶非夜头痛欲裂。


    “骗子——！”


    “……他骗了我们！？骗了我们？？！根本没想放过任何人！！”


    “疯子！！！魔鬼！！”


    “你不得好死！”


    耳边是濒死的悲鸣。


    “……”


    叶非夜颓然闭目，黑睫上溅落的血珠轻轻颤抖。


    ……不，她没有。


    无关之人安然无恙通过，身负血债之人却无法浑水摸鱼。


    情绪崩溃的众人再次发出了困兽般的咆哮，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心情已经接近崩溃。


    “……”


    看不见的火，似乎烧得越来越旺了。


    这样才对啊……


    熔炉，或是炼狱。


    才是这些人该呆的地方。


    玉面修罗眯起眼睛，望向上空无人可见的幽蓝火焰，发出一声喟叹：


    “——地狱空。”


    丹宸阁内已经形成单独的空间，或者说，已经被沐昭的领域异化，成为她领域的一部分了。


    领域的名字往往反应这个领域的特性与弱点。


    沐昭这个领域的名字很简单粗暴。


    地狱空。


    以罪业与恶欲织成的人间炼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审判之所，在地狱空形成，所有人踏入的那一刻，沐昭便能清楚看到所有人的罪业。


    若非这些人人源源不断提供的业力，她根本伸展不出这个程度的力量。


    这是一个天然狩猎场。


    不过……


    望着下面闭眼等死，一幅牺牲自己的圣父模样的叶非夜，沐昭轻啧一声，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嫌弃。


    像这种圣父，沐昭就很难审判。


    地狱空威力很大，待到其完全成型，沐昭即为领域之王，可以操控审判领域内的所有人，但它有个最大的弱点……


    无罪之人，不可杀。


    或者借刀杀人，或者……需要付出极大代价。


    地狱空审判规则，对于领域主人沐昭，也同样生效。


    不过，这些审判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不能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