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吧。”


    叶非夜被那座塔吐出来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额——”


    他借着惯性滚了两圈，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浑身灰头土脸，不复第一次见面那副闪瞎沐昭眼的模样。


    叶非夜望着眼前灯光璀璨的九层宝塔，眼底藏着一抹不可置信的疑惑。


    ……自己就这么被丢出来了？


    银冠醒目的红绣球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竟然仍然□□，此刻正颤巍巍摇晃着。


    正如叶非夜难以描述的心情。


    “……？？？”


    许久，他在众多围观者的指指点点下，心情复杂地起身，拍了拍袍子下摆，最后望了一眼已经沦为地狱的丹宸阁。


    转身，朝中州城城主府而去。


    他要去城主府摇人。


    ——


    在他离开丹宸阁前，一抹幽兰虚影迅速与他擦肩而过。


    “……嗯？”


    江津白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叶非夜趔趔趄趄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好熟悉的气息，还有沐昭留下的标记，等等！


    紧接着，江津白像是想到什么，面色一紧。


    幽兰雾色如兰花绽放消散，转眼，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一刻钟前。


    江津白按照指引来到地点，然而……


    他面色迟疑地看向眼前三米高，浑身上下满是饰品衣物，不知是否为生物的存在。


    半晌，江津白在一道神秘视线的注视下，迟疑道：“……白玉堂，金骏马？”


    “黑麒麟，喵喵喵。”


    “？”


    空气中，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时，江津白表情是茫然的。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至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身上，沉吟片刻，恭敬道：


    “……阁下就是前来接应的黑猫？”


    “嗯。”


    对方高冷的回了一个字。


    江津白：“嗯……”


    他微微沉吟，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孩们，又抬头看向“黑猫”前辈。


    “这些是从丹宸阁救下来的女孩们，你……”


    江津白有些怀疑对方是否靠谱，然而在目光接触到眼前庞然大物后，所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


    他默默告诉自己——相信沐昭。


    “跟我来。”


    这次，对方回答干脆多了。


    不同的是，耳边传来的时一道清脆的女声。


    与此同时，眼前的庞然大物忽然动了动。


    原本江津白以为的身躯忽然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露出地下黑漆漆的洞口。


    “从这可以安全到达中州城外，动作要快。”


    地道？


    江津白心中浮现一丝惊叹。


    ……之前根本没有吧，行动这么迅速。


    他不禁对沐昭口中的九流门产生一丝敬佩。


    “……”


    “你不走？”


    江津白回神，抬眼看向对面隐蔽处。


    一个浑身包裹在黑暗中，身体线条窈窕的影子望向他。


    女子只露出一双闪着如刀剑锐芒的眼睛，一颗暗红的痣隐在下睫，如一滴深深渗入的干涸血泪。


    “……”


    江津白下意识退后半步，旋即定了定神，道：


    “不了……我有事。”


    那双凤目太凌厉，看他的目光似乎透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江津白暗自皱眉，不动声色避开对方打量的视线。


    ……有些奇怪。


    江津白将东西交给姜怜儿，望着她渐渐消失在地道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他转身，向黑猫郑重一拜：


    “有劳前辈将她们安全护送到家，就此别过！”


    “……”


    身后。


    黑猫望着江津白已经消失的方向，眉头微动。


    “……啧。”


    她意味不明轻啧一声，转身跃入地道。


    三米高的杂物瞬间塌下，掩盖住此处痕迹。


    只余空中飘荡一句近乎消散的呢喃——


    “……杀生道的气息。”


    ——


    叶非夜被丢出去前那一句话，沐昭听见了。


    不仅听见了，她还很赞同。


    ……众生不肯回头？


    于是，沐昭兴致勃勃地在叶非夜丢出去时跟他打了一个赌。


    赌什么呢？


    沐昭垂眸，漫不经心望向九层塔下方。


    在这座已经化作真正炼狱的宝塔中，俨然一幅地狱烹恶鬼的画面。披着人皮的恶鬼在业火中哀嚎，忏悔，惨烈的画面让每一个看到的人胆寒。


    大鱼吃小鱼，他们吃了小鱼，上面还有沐昭这条更大的大鱼。


    吃小鱼时怎么没想到这一天？


    真轮到自己又开始求饶了？没出息。


    不像沐昭，杀人的第一天就想好自己怎么死了。


    不过她暂时不想死，她会成为最大的那条鱼。


    ……


    算算时间，他已经到地方了吧？


    “……”


    叶非夜……本来是只打算充当把这场好戏的引子，没想到却让沐昭对他产生浓烈的兴趣。


    他真是一个几乎无可挑剔的好人，像一块没有一丝裂痕的美玉。


    可是玉，向来是易碎的。


    在以往的价值观被人打碎，受到来自最信任的正道背刺的时候，他的信念是否会崩塌，是一蹶不振还是破碎重组，会重组成什么样子？


    他还会坚守道心吗？


    沐昭可太期待了。


    这次可不是这些作恶多端的“恶人”背叛了哦。


    “呵……”


    沐昭饶有兴致笑了。


    耳边声音渐歇，沐昭垂眸望着逐渐被清理干净的场地，暗中计算着时间。


    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字被黑暗吞掉，楼下金粉莲花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除了……无法修复的破损。


    ……清零。


    丹宸阁空空荡荡，唯有凌乱红绸，破损朱漆，以及缺了一角的金莲座，无声昭示这里此前发生了一场混乱。


    沐昭抬起头，微微一笑。


    “小友，闹够了吗？”


    在沐昭抬起头的瞬间，一道苍老威严的嗓音响彻九层塔内。


    呵……终于现身了。


    沐昭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


    中洲城


    叶非夜一路神情恍惚，星星点点烛火在黑夜中晃动，竟也如夜观鬼火，不知方才究竟是梦是幻。


    天夜色正浓。


    中洲城有宵禁，一路走来冷冷清清，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来到中洲城城主府门前才最总算见着个活人。


    当他站在高大巍峨的朱红金钉门下，才猛地停下，恍然透过一口气，仿佛重新活来一般。


    当即，叶非夜想都没想就在侍卫的嚷嚷声中，运气灵气，敲响门口的鸣冤鼓——


    “五岳门座下叶非夜，今有血案一桩，牵连重大，望速报城主府！”


    两个正欲阻拦的侍卫面色一变。


    对视一眼后，一人留下询问叶非夜，另有一人立马回府禀告。


    “仙长稍等，请先随我到治安所详细道来……”


    ——


    凭栏处，一位身着蓝色道袍的苍发老者，缓缓自黑暗中步出。


    鹤发童颜，双目炯炯有神。


    沐昭并不惊讶，唇角掀起，淡定打了个招呼：


    “天一宗掌门沧虚真人，真是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不知掌门是打算除魔卫道，还是杀人灭口？”


    她语气赞叹，听起来却莫名讽刺。


    可不是讽刺，身为天一宗掌门，不仅容忍治下有此等恶行发生，助纣为虐；又在沐昭杀人时隐忍不发，借刀杀人保全名声。


    归根结底，他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啊，如今又来发什么事后慈悲，装什么我佛慈悲。


    啧啧，真不要脸，不愧是当上掌门的人。


    沐昭暗自感叹，自己要学得还多着呢。


    闻言，沧虚真人目光微闪，冷哼一声：


    “你这小辈，装神弄鬼便罢了，好生轻狂，难道无人教你尊敬长辈？”


    沐昭听了这话，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


    沧虚真人皱起眉头，听着耳边刺耳的笑声，一时之间也摸不准沐昭的底。


    他之所以一口一个小辈，不过是看出此地原本就有压制修为的阵法，而对方不过借用此地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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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法再加上诡异莫测的手段才困住许多人，自己却始终在幕后没有真正出手。


    真正需要忌惮的是他手中的法器，能形成独立空间的法器啊……


    沧虚真人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他断定此人修为定然不高，要么……沧虚真人目光一闪，要么就是其他大能派来的马前卒。


    沐昭笑够了，一眼就看出对面在想什么。


    她眯了眯眼，心底冷笑一声。


    她现在确实打不过沧虚真人，可是……


    沐昭望向对面的眼神意味深长，谁说对面这个就是真正的沧虚真人了？


    ……不过一具分身。


    真正的沧虚真人还在天一宗闭关呢。


    现在的沐昭对上他一道分身，谁输谁赢可尚未可知。


    尤其是——


    对方傲慢到最后出手，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发育，培养出这座困住所有人的牢笼。


    “将永固公子放了，告诉我你背后主使是谁，老夫也不是不能考虑留下你。”


    闻言，沐昭感到诧异，她看着沧虚真人，语气微扬：


    “你人还怪好的。”


    怎么？


    沐昭思考片刻便明白过来，是看她杀人利落，想要她做手上的刀。


    想让她当白手套？


    沐昭感慨：“老头死到临头还挺会做梦的啊。”


    “你！”


    沧虚真人眼底闪过一丝愤怒，然而很快就压了下去，他的目光看向沐昭，忽然带上一丝怜悯。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可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就连你的主子都不敢……”


    “知道啊。”


    沐昭笑得十分开朗。


    “……中洲城城主府大公子嘛。”


    传闻，仙人境八重的中州城城主最宠爱的孩子。


    ——


    城主府


    叶非夜焦灼地走来走去，忍不住向一旁正在慢悠悠记录的文书问：“城主什么时候来？”


    文书是一个颤巍巍的凡人。他鼻梁夹着一枚雾蒙蒙的镜片，枯树枝般的指头夹着一根分叉毛笔。


    闻言，他一手搁在耳后，大声道：


    “啊？公子你说什么？方才你报案的信息还有几处没有完善，可否请你再从进入那个地方……额……什么地方来着？”


    叶非夜忍无可忍，猛地停下脚步：“丹宸阁！”


    “哦……对对对，丹宸阁。”


    文书歉意一笑，避开了叶非夜的目光，慢吞吞道：


    “可否请您从进入丹宸阁后发生的事情再讲一遍？”


    “另外啊，私自进入黑市触犯了中洲城治安法第三百六十一条，就算您身为仙门弟子也不能免罚，同时身为仙盟中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


    叶非夜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他就算再傻也知道城主在敷衍自己。


    他……只是不肯相信。


    自进入中洲城地界以来发生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


    先是被拐卖的少女，地下黑市贩卖人口，丹宸阁……玉面修罗，中洲城城主的态度！


    ……还有，那个人最后跟自己的赌约。


    难道，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知哪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叶非夜只觉头脑发晕，浑身上下一阵阵发冷。


    “咕噜噜……”


    叶非夜脚步踉跄，不知失手打落了什么。


    眼前一阵阵眩晕，重影叠叠。


    文书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像一只嗡嗡作响的蜜蜂。


    “……”


    他勉强扶住墙壁，甩了甩脑袋试图清醒，然而不幸的是——


    不知哪来的混乱记忆一股脑涌来，叶非夜头痛欲裂。


    最终，他只觉眼前一黑，“噗通”一声倒在这件狭窄的房间。


    “诶……诶？？”


    文书一转头，眼睛瞬间瞪大了，这会子也不聋也不瞎，嗓门都变大了，中气十足。


    只见叶非夜昏迷在地，衣服沾满今晚叠加的新旧血迹，一时分不清哪是新伤，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文书一个猛哆嗦，连忙扑了过去。


    “仙长，你怎么了？仙长？？！”


    墨笔在写了半页的宣纸上一滚，模糊了字迹。


    这这这……是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