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卖了。”


    冯哲说完这句话，保镖短暂停手，面面相觑。


    然而这世界的运转规则不是宋清规想象的那样简单，游戏开始，不是喊一句“停”就能全身而退，撒克逊的保镖依旧尽忠职守，宋清规和冯哲被一起带回了别墅。


    等待撒克逊回来的两天是难熬的。


    宋清规的脸颊和额头都受了伤，但她顾不上红肿和淤青，她只无措地啃着指甲。


    指甲断了，指腹也出了血，她浑然不觉。


    她在等待中生出幻觉，撒克逊会强/暴她吗？还是……杀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看了那天晚上那女人的样子，宋清规觉得或许杀人对撒克逊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她命在旦夕，冯哲这样的人渣，会救她吗？


    呵……她竟然异想天开，指望冯哲……太可笑了……


    撒克逊回来的时候，宋清规已经到达崩溃边缘。


    撒克逊来到画室，宋清规和冯哲被带到他面前。


    “撒克逊先生，我不……”


    冯哲刚开了口，撒克逊就抬手打断了他。


    他走向宋清规，看着伤痕累累的少女，皱了眉头：“清，记住，你是艺术品，任何时候都不可以伤害自己。”


    宋清规抬起一双乌青的眼，盯住撒克逊：“我不是艺术品，我是人。”


    撒克逊不置可否，他转眼看向冯哲：“听说，冯先生反悔了，不想做这场交易了？”


    “是。”冯哲挤出一个笑容道：“钱我可以还给您，毕竟是我养了十年的妹妹，她从家里出来我才觉得，我挺舍不得。”


    撒克逊唇角弯起来，手掌轻轻摩挲着旁边一尊人形雕塑的脑袋。


    宋清规听了冯哲的话，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的恶心。


    撒克逊的话打断了她的生理反应：“清，你也不想跟我走吗？去一个生活优渥，受人尊重，自由自在的世界？”


    宋清规苦笑：“你对尊重和自由的理解，还真是浅薄。”


    撒克逊看着这个大放厥词的少女，忍俊不禁：“你还小，你长大一点就知道，金钱和权力带来的尊重和自由，最为牢不可破。”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我走？”宋清规不想再说废话。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撒克逊笑意更深：“那说说吧，你愿意为了你所谓的自由，付出什么代价？”


    宋清规低头想了想，她双手攥成了拳头：“除了这条命，都可以。”


    听了这话，撒克逊一瞬出神。


    二十年前的墨西哥，他也对他的养父说过一样的话。


    那时候他很小，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养父杀人。


    他吓坏了，他拼了命的逃跑，却很快被抓了回去。


    “想走？”养父问他。


    他点头。


    “为什么？”养父又问。


    “为了……自由。”他想了半天，自由是最精准的一个词。


    “自由？”养父也笑了：“那你愿意为它付出代价吗？”


    撒克逊回答：“除了生命，都可以。”


    彼时彼刻，犹如此时此刻。


    只是那年他的“谈判”没有成功，他换来了连日的毒打，他在毒打中选择了屈服。


    之后的墨西哥岁月，他融入了帮派，他体验到鲜血和金钱带来的无上快感，于是他杀人越货，作恶多端。


    三年之后，他拿着养父送他的左轮，击穿了他的脑袋，帮派就此改朝换代。


    撒克逊从灰色的回忆里回了神，他看向宋清规，她真的像他。


    那时候的他如果如愿以偿离开了帮派，会不会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撒克逊反常地低下了他素来高昂的头，再抬头时，他脸上的笑容堪称慈爱。


    他抬手指了指周围的画作，对宋清规说：“挑几个你喜欢的姿势，我画完，你就可以走了。”


    宋清规这才环顾四周，画室里有雕塑，也有很多油画，调色盘也有好几个，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漾着水光，空气里弥漫着颜料特有的香气。


    油画作品里有很多人像，都是貌美的男女，他们都赤/裸着身体，肌肤在油画的笔触里泛出白光，很美，也很绝望，很苍凉。


    宋清规的肩膀开始有些颤抖。


    “怕了？”撒克逊的声音讥诮：“不是说除了性命，什么都可以？”


    宋清规的牙咬了又咬，最终道：“好。”


    “你该吃个教训，人在年轻的时候，不该太狂妄。”说到这里，撒克逊话锋一转，做出承诺：“我答应你，你的画不会问世，只作私藏。”


    “为什么？”宋清规心存怀疑。


    撒克逊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听懂。


    “为你像我。”撒克逊说。


    撒克逊的画了整整三天，除了吃饭睡觉，他和宋清规都呆在画室里。


    这三天于宋清规来说是羞耻的，即便她穿着撒克逊给她的纱衣，即便这层纱衣让她的身体变得氤氲，而不是完□□露。


    撒克逊则很轻松，他甚至用打趣的语气问她：“怎么？觉得屈辱？”


    宋清规当然屈辱，可她清楚，她没有其他选择：“比起我，你更应该感到屈辱。”


    撒克逊微笑，像是解释，也像是安慰：“艺术家眼里，没有性别。”


    宋清规目光冰冷：“你就是这样欺骗那些模特的？”


    “他们都是自愿的，跟你不同。”


    “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请你赶快画完，我还要去上学。”


    撒克逊轻笑出声，他觉得他的决定好像没有错，这个狼崽一样的小姑娘是该回归森林。


    三天之后，撒克逊画完了，准确地说他只是完成了轮廓的勾勒，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填充，但他知道，眼前的宋清规已经没了耐心，他也还有很多正事要做，总不能真的泡在画室里，当一个吃不上饭的画家。


    于是他将画笔放下：“你走吧。”


    宋清规反应片刻，而后飞快地穿上衣服，撒克逊跟她一起下了楼。


    冯哲也已经等在玄关，他对撒克逊鞠躬：“谢谢撒克逊先生，您的钱我给您送来，或者您不放心的话，可以让手下跟我去取。”


    然而下一秒，撒克逊一个眼神，周围的保镖就冲上来，将冯哲押倒在地。


    “撒克逊先生？”冯哲惊恐道。


    “她可以走，但你不行。”撒克逊的笑容重新变得冷酷：“我是商人，说好的买卖从不轻易反悔。我的货没了，只把钱退回来是不行的。”


    “你……你想做什么？”冯哲在撒克逊君高临下的注视里感到胆寒。


    撒克逊但笑不语。


    “清清。”冯哲转头像宋清规求救：“你帮我劝劝撒克逊先生，你帮我劝劝啊。”


    冯哲看得出来，撒克逊很喜欢宋清规，他是男人，他看得懂男人的眼神。


    宋清规看着撒克逊，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会杀了他吗？”


    撒克逊没有回答，但他的神色告诉宋清规，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


    宋清规看一眼跪在地上，如狗一般的冯哲，唇角弯起讽刺的弧度：“那就做得干净点。”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墅。


    宋清规以为冯哲会死，她也是这么跟孟遇星说的。


    她对孟遇星很失望，因为她居然同意冯哲卖掉自己。但她对孟遇星的感情终究不一样，在贫穷困顿的岁月里，她跟孟遇星有过相依为命的情谊。


    所以她没有将这份失望放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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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算了”。


    可是冯哲回来了，那是在很久之后。他回来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牙齿和指甲，耳廓被割掉，脑袋两边只留下是软肉化成的瘢痕。


    他对宋清规的复杂感情终于落了地，他恨她。


    他觉得她蛊惑了他，欺骗了他，抛弃了他，这导致他遭受了凌虐。


    仿佛他的一切悲剧，都是她一手造成。


    他疯了一样把宋清规从书桌旁拖过来，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婊子！”他含混不请地咒骂着她：“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孟遇星在旁边试图拉开冯哲，但他似乎铁了心要宋清规的命，双手死抓着不放。


    宋清规的脸逐渐变得紫绀，她双腿奋力蹬着，在挣扎中，她的右手终于有了空闲，她手上的中性笔狠狠扎向冯哲，扎穿了他的脸。


    剧痛让冯哲松开了手，他摸着涌着鲜血的面颊，中性笔扎穿的地方，正是宋清规亲吻他的地方。


    宋清规从沙发爬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冯哲，你和孟遇星养我十年，这份恩情我记得，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卖我的事就算扯平了。你要是安分，就好好活着，等我报恩。你要是不安分，我说过了，我杀人，也不过就是坐几年牢……”


    冯哲愤怒地笑：“扯平，这算什么扯平？！”


    他又要上前跟宋清规撕扯，宋清规拿起茶几上的花瓶，狠狠砸在了头上，冯哲应声倒地。


    冯哲当然没有死，只是晕厥。


    孟遇星把他送到了医院，冯哲的伤势引发了医生的怀疑，他们报了警。


    在警察调查冯哲的这段时间里，上边发现了沧城治安的混乱，派了调查小组来到长离岛，冯哲的花瓶伤和圆珠笔伤也被安在了黑恶势力头上。


    短短数日，包括大运鸿升在内的所有地下场所都关了门，岛上商会解散，安德鲁和好几个外国商人被抓，然而从头到尾，宋清规没有再听过撒克逊的消息。


    她连着买了一个月的沧城晚报，搜寻着有关“严打”的所有新闻，然而从未看到过“撒克逊”这三个字，仿佛他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她的一场噩梦而已。


    冯哲出院后，宋清规知道幸福路再也住不下去，于是她去码头找了孙呀姨。


    孙呀姨的房子很小，她跟小天的继父又是重组家庭，宋清规一个女孩子，住在家里会有很多不便。


    于是孙呀姨在面馆给她隔了个空间出来，放了一张书桌和一张床。宋清规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最后半年的高中岁月。


    “再后来的事，不用我说了吧。”宋清规看向薛律：“现在我的过去你都知道了，怎么样，满意吗？是不是跟你想象中一样肮脏，一样不堪？”


    “清规……”薛律是呻吟着喊出这个名字的。


    他一早就知道，爱一个人，会痛其所痛，这种痛并不是一种虚幻的描述，是精神和身体实实在在的双重疼痛，他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清规，我知道我伤害了你。”薛律红了眼眶：“我不该随意调查你的过去，但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保护你。对不起……对不起……”


    宋清规脸上有一瞬恸色，继而转头看向撒克逊：“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对付女人，你也就只能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撒克逊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但是奏效，不是吗？你别告诉我，你不在乎名声。”


    宋清规“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身上有一半中国血统。中国有句老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听过吗？”


    撒克逊皱眉，他听过这句话，但他不理解这句话从宋清规嘴里说出来，有什么含义。


    宋清规的眼神里透露出决绝：“没有人能审判我。薛律，撒克逊，你们两个，谁都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