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时候很大，小时候的宋清规觉得，长离岛太大了，沧城也太大了，似乎得用尽全身力气，永不止息地奔跑，才能逃出去，去往更大的世界寻觅自由。


    可世界又很小，不过是跟撒克逊忆了忆往昔，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她曾经做过裸/模的事情，已经在互联网不胫而走。


    从拍卖行出来，宋清规几乎站立不稳，薛律扶她，宋清规拂开他的手。


    “清规……”


    “你放心。”宋清规声音冷淡：“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闹脾气，先回澜城，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薛律又感受到那堵墙，宋清规心里的那堵墙。


    他曾用十年让它土崩瓦解，可一夜之间，它恢复如初，甚至比原来更加坚硬、高耸。


    香港飞澜城耗时三个半小时。


    宋清规一落地，就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北方的冬天比香港冷上许多。


    就在此时，薛律的手机响起来，电话铃声一阵接一阵，薛律怎么都挂不过来。


    宋清规打开社交平台，果然她的事情已经传得颇具规模，网络时代，三个小时，足以置一个人于死地。


    人在进入穷巷的时候，往往会生出一股反常的平静。


    宋清规坐到副驾驶，甚至带了笑意：“你说我要是告诉大家我当年是为了艺术，他们能信吗？呵……”


    这是句玩笑话，但薛律哪有心情开玩笑，他只觉得胸口生疼：“这件事我来处理，我薛律的老婆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车开到盛世君澜的地下停车场，宋清规没有解安全带，她看向薛律：“薛律，我们……”


    “我不离婚！”薛律灼灼看着宋清规：“我知道我犯错了，无论我的初衷是什么，我的行为在你眼里就是不相信你、不尊重你，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你骂我、打我，拿皮带抽我，只要你高兴，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离婚不行！”


    宋清规垂眸片刻，继而又重新回望他：“薛律，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其实在飞机上，宋清规借着假睡，想了很多。


    的确，刚刚得知薛律调查她的时候，她很愤怒，这跟薛家对她的调查不一样。


    很奇怪，她可以理解薛家出于利益考量对她进行背调，却很难接受薛律出于爱意翻弄她的过去。


    因为她爱薛律，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哪怕一丁点不信任，都会很快深化成一种背叛。


    这是爱情却别于其他感情之处，也是爱情相对于其他感情，更为易碎的原因之一。


    况且，她的过去，是那么的耻辱、难堪……


    宋清规扪心质问，她跟薛律相识这些年，薛律为她做了很多事，难道都抵不过这件事带给她的伤害吗？


    她不知道，所以她想一个人待一阵子，好好思考一下，她应该如何面对薛律。


    “冷静一下，对我们都好。”宋清规道。


    薛律苦笑：“这算什么？死缓？”


    “你理性一点好不好？”宋清规无奈。


    薛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分开？怎么分开？”


    宋清规：“我想去朋友家里住一阵子。”


    薛律：“哪个朋友？”


    宋清规想回答“晓茜”，但话到了嘴边突然停住了。


    晓茜刚订婚，和未婚夫已经同居，两个人的小窝不大，她去住实在不太合适。


    至于其他人……


    这些年她忙于生计，离群索居，点头之交不少，但称得上“朋友”的，几乎没有。


    薛律看她出神，叹了一口气：“我去住酒店，你在家里。”


    宋清规回过神来：“其实不用……我可以去住酒店。”


    “走吧。”薛律不容置喙：“我上楼收拾行李。什么时候你允许我回来了，就给我打电话。”


    ……


    宋清规开始了婚后独居的日子。


    她没接到什么电话，只有小天和宋清河每天喋喋不休地给她发微信，很显然，薛律应该关照过各位亲朋，叫他们不要打扰她。


    但互联网的浪潮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宋清规回到澜城的一周之后，一篇文章爆火，在公众号、博客等多个互联网平台，获得了上亿的阅读量和千万的点赞转发。


    标题很有港媒特色，极具侮辱性——《豪门公交车情史大揭秘》，笔者落款是豪门七七，IP地址是中国香港。


    宋清规看了一遍文章，从撒克逊、程无量、言奉谦到薛律，三分真七分假，说得绘声绘色，评论区也热闹非凡，真可谓淫/娃荡/妇，人人得而诛之。


    宋清规却只想笑，单凭这个作者名字，她就知道是陈芳绮，七绮谐音，做坏事还要留尾巴，蠢得一如既往。


    看完文章，门铃响起来，宋清规开门，是苏雅麟。


    “铛铛！”苏雅麟举起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六寸的草莓蛋糕：“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甜食。”


    宋清规一笑，邀苏雅麟进门。


    两个女孩子一人拿一个喝汤的大勺子，挖蛋糕吃，吃得豪迈而草率，毫无优雅可言。


    “薛律都告诉你了？”宋清规问。


    苏雅麟摇头：“薛律跟我说社交媒体上都是胡说八道，但详细的也没跟我说，他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


    说到这儿苏雅麟一顿：“哦骆等也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来跟你聊聊，我属于是一个任重道远。”


    “我还好。”宋清规轻描淡写：“目前的状况都算意料之中。”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雅麟放下勺子：“他们俩让我来，并不只是出于关心，还因为我是律师，如果你想走法律途径的话，我可以帮你。”


    宋清规坦诚道：“撒克逊有句话说得对，我小时候除了狂妄，真是什么都不懂。没有法律意识，以为只要脱离险境就可以了，一直用蛮力，从没想过用法律追究他们的责任。我最近查了很多资料，冯哲当年卖我，我没有实质性证据，没法起诉他。至于撒克逊，他对我属于非法囚禁，对冯哲算是故意伤人，可无论是什么，都已经过了追诉期，而且他还是外籍，程序更复杂。”


    苏雅麟也点头，宋清规说得没有错。


    “那篇文章的作者，你可以告的。”苏雅麟建议：“告诽谤，这官司我帮你打。”


    宋清规沉思一会儿，抬头道：“告是要告，但在告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是薛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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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CPRO，净天的医务科主任，我的名声，牵扯集团到几千员工的生计，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躲在薛律身后。”


    ……


    12月1号，周一，宋清规在薛氏集团的会客厅召开新闻发布会，针对近期的传闻做出回应。


    薛律和薛谈分别坐在她两侧，苏雅麟作为律师代表，也跟他们一起。


    宋清规甫一落座，闪光灯噼里啪啦闪个不停。


    宋清规将过去的经历简单讲述了一遍，只是改了孙呀姨和小天的名字，她不希望他们的生活因她而受到不必要的关注。


    接下来就是记者的提问，很尖锐。


    记者：“宋小姐，你的故事很好，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能提供什么证据吗?”


    宋清规：“网上那些文章也都是一面之词，你们不也相信了吗？谁主张，谁举证，该举证的不是我。”


    记者：“你的这些往事，你的丈夫，还有你夫家的各位都知道吗？他们是什么态度？”


    宋清规：“我跟程无量和言奉谦的恋爱经过，他们都是知道的，我在这两段感情里问心无愧。至于童年少年的经历，对我来说也很痛苦，我不愿提及，他们也没有追问。”


    接下来的男记者表情猥琐：“我看了以宋小姐为主题的那几幅画作的照片，可以说很性感火辣，宋小姐有考虑重操旧业吗？”


    “不考虑。”宋清规锐意一笑：“虽然我一直很美。”


    男记者的语气带了讽刺和愤怒愤怒：“看来宋小姐执意从良咯。”


    “呵……”宋清规这次是真笑了：“我又没下海，谈何从良。再说了，连你这种专业水平都能当记者，我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做了不得已的事，有什么好羞耻的？”


    “你……”


    在这男记者飚脏话之前，另一个女记者开了口。


    这个女记者是宋清规的老熟人，《澜城青年》的主编舒晴，当年她深度报道过净天医院的心脏畸胎瘤跨省转运事件，跟宋清规有过合作。


    她这次特意以记者的身份来到发布会现场。


    舒晴：“宋小姐，如果让现在的你对十六年前的你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这是个温情也有深度的问题，也是舒晴给她提供的，一个可以完全表达她自我意志的机会。而宋清规的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代表着她对当年那些事的态度，比如惭愧、后悔、或者遗憾等等……


    宋清规在这个问题后沉默下来，收起了锋芒。


    现场所有人都在等她的答案。


    半晌，宋清规抬头，先是对舒晴感激一笑，继而目光坚定地看向镜头。


    “我想，我会对十五岁的宋清规说，这世界黑暗至此，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到了你那个年纪能做到的所有。谢谢你没有放弃，没有沉沦。谢谢你活下来。谢谢你坚忍、勇敢、足智多谋！”


    摄像头的灯光又飞速闪烁起来。


    宋清规明白，世界对她的审判没有结束。


    而她对舒晴问题的回应，就是她对这场审判的态度。


    十五岁的宋清规胆大包天，从不知什么是屈服，如今的她仍是如此。


    世界吻我以痛，我必报以回击，所谓公平，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