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老宅，慈航斋。


    文霜竞戴着眼镜，看手机视频。


    视频里的记者刚采访完宋清规，又开始为难薛律。


    “薛先生对这件事什么态度？据我所知，薛家是百年望族，这样的花边新闻，还是头一回出。”


    文霜竞冷笑，头一回？也就她和薛且鲁年轻时还是纸媒时代，否则薛且鲁的花边新闻可比宋清规精彩多了。


    薛律目光冷峻：“刚才我太太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如果我是她，未必比她做得好。我崇拜她。”


    崇拜，这是个很重的词。


    很少有男人愿意把这个词用到自己的伴侣身上。


    话说到这份儿上，记者们的八卦之心偃旗息鼓。


    文霜竞淡然一笑，熄灭了手机屏，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不禁摇头：“都说货真价实的大红袍难得，但我真是喝不惯。”


    芳雅礼对文霜竞的态度有些意外：“太太不生宋小姐的气？”


    芳雅礼这样问是人之常情，当初薛律结婚，文霜竞第一个反对，哪怕薛律和宋清规已经领了证，也有整整一年时间，文霜竞不愿见这个儿媳妇。


    文霜竞抿了抿嘴唇：“我当初不喜欢宋清规，是因为她对程家言家那两个小子不真心，明显就是冲着钱去的。但她对薛律不一样，我也是女人，我看得出来。现在她以前的事被一些媒体挖出来，我倒觉得，她做那些事我都理解。贞/操这个东西捆了女人几千年，其实想想，它算什么玩意儿。活下去、活得好才最重要。薛律都不在乎这些，我这个做婆婆的，何苦为难儿媳妇。”


    “老爷那边……”


    “呵……”文霜竞冷哼：“薛且鲁当了一辈子花花公子，最好的两个儿子，竟然都是情种，他们老薛家也真是烧高香。你时常去正厅看一看，要是老头子为难儿子媳妇，就回来告诉我，我老来无事，不介意跟他费点口舌。”


    ……


    薛且鲁倒是没生宋清规的气。


    他年轻的时候混过江湖，社会上那些黑恶组织对待女人是什么样，他见过。


    宋清规能长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不过，一句“不容易”远不能让薛且鲁理解宋清规，他之所以认可她，归根接地还是因为薛氏的财报。


    自从宋清规接手薛氏的公关，每处理一次舆论争议，薛氏的股票就涨一涨，钱不会说谎，宋清规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而有本事的人，始终值得尊敬。


    薛且鲁真正情绪不好，是在宋清规和薛律薛谈回到薛氏老宅。


    “你说什么？你要卸任薛氏和净天的职务？”薛且鲁拧眉看着宋清规。


    宋清规点头：“这次的事情跟以前不同，不会这么容易过去的。大家一向喜欢看大厦倾颓，看名人塌房，而且这次还有很重的桃色成分，争议会持续很久。我卸任，对于薛氏和净天，都是最好的选择。”


    宋清规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薛且鲁黑着一张脸，薛谈开了口，他是集团的负责人，同样不能感情用事，他得为手下几千人的生计负责：“我想过了，留职停薪不合适，会显得清规有过错。她出于不影响集团和员工的目的，主动卸任，已经是最好的解法。”


    薛且鲁面色缓和，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薛律：“小十四的意思呢？”


    “我们俩是夫妻，我有难事她养我，她有难事我养她，本来就是天经地义。”薛律说到这儿，补了一句：“而且我现在没资格干涉她的决定。我犯了错，她把我赶出门了，我还在自我反省中。”


    薛且鲁双目圆睁：“赶出门是什么意思？你们俩要离婚？”


    宋清规也瞪薛律，他这是在跟他爸告状吗？


    薛律声音弱了些：“她还没决定，我在等通知。”


    “啪！”一个茶杯又摔到了薛律脚边，这是薛家许久没有上演过的经典戏码。


    “没出息！”薛且鲁胸腔起伏：“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爸……”薛谈拼命使眼色，人家宋清规还在呢。


    薛且鲁看了宋清规一眼，把火气硬生生压下去：“当初多少人反对你们结婚，闹得满城风雨，你们不听，非要结。现在我一把年纪，身体也不好，你的过去有苦衷，我理解。但我实在没有心力再去看八卦媒体写你们离婚的事。”


    宋清规微微垂首，不置可否。


    薛且鲁轻咳一声，语气也软了：“男人嘛，总是要些面子，夫妻两个，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解决，他天天住外面，叫人看了笑话。”


    宋清规双眸微抬，老头子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薛律串通他爸，让她准他回家。


    “知道了爸。”宋清规最终还是应道。


    ……


    薛律把宋清规送回家，她临下车前，他拉住她的手：“我能回家住吗？”


    宋清规看着他：“你跟你爸演这么一出，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我不是逼你原谅我，我回家你一样可以继续生我的气，也一样可以随便处置我。我只是……”薛律颓然道：“我只是想你了……”


    宋清规到底还是没有拒绝薛律的请求。


    当夜，薛律躺在床上，从背后抱着宋清规，宋清规没有说话。


    “明天我休息。”薛律说：“给你做红烧肉好不好？”


    宋清规依旧沉默。


    “还有西红柿炒蛋，蟹粉豆腐，再做个汤，做个扬州炒饭。”


    “你要撑死我？”宋清规没好气。


    薛律终于笑了笑：“那不做汤了。”


    ……


    宋清规已经做好了接受全网谩骂的准备，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宋清河发了一条视频，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公开讲述了宋家抛弃宋清规的事实，得到了大量关注。


    第二天，孙呀姨和小天也站了出来，讲述了这些年来，宋清规的生活何等不易。


    后来，育才中学里，宋清规的一些同学也发了视频，说了些宋清规高中期间捡垃圾凑学费、课间操都在背英语的轶事。


    宋清规在网络上的风评渐渐有些逆转。


    而彻底让舆论再掀浪潮的“证人”，是孟遇星。


    人民医院里，面色灰白、瘦弱不堪的孟遇星，发布了一条自白视频，承认了冯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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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经企图把宋清规卖给撒克逊的事实，也公布了自己患有尿毒症，这些年，一直是靠着宋清规才能苟活。


    视频的最后，孟遇星留下了眼泪：“清清，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捡到你，却没能好好照顾你，还因为嫉妒和贪念，差点毁了你。可是清清，捡到你的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我也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宋清规看着视频里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孟遇星，红了眼眶。


    这几年孟遇星的身体越发不好，今年年初终于等到了肾源，明明配型很成功，手术也很成功，但在手术结束的半个月后，她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这大半年来，只能用免疫抑制剂维持生存。一直在病床前照顾孟遇星的冯哲，也不见了踪影，不知去向。


    宋清规没有办法去责备这样一个孟遇星，她心中五味杂陈。


    薛律将宋清规揽在怀里，无声地安慰着她。


    半夜，宋清规在迷迷糊糊中接到了一个电话。


    “请问是宋清规小姐吗？”


    宋清规的大脑刹那清明，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电话非比寻常。


    “麻烦您来高新区公安局一趟，人民医院的患者孟遇星，在凌晨两点，跳窗身亡。”


    ……


    孟遇星所在的病房位于澜城人民医院病房楼的十九层。


    跳下来，根本没有生还可能。


    警察要宋清规辨认尸体，哪怕宋清规学医，做过大体解剖，对尸体并不陌生，但掀开那层白布的时候，她还是痛苦地别开了眼睛。


    这具尸体的一半已经血肉模糊，面容尽毁，脑浆迸裂，唯有腹部透析管长年存在的所致的瘢痕，和手上的住院腕带，能让她确定，死的人是孟遇星。


    宋清规机械地在认领尸体的名单上签了字，机械能地回答了警察的问话。


    薛律扶着她走出公安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曙光斑斓。


    “清规……”


    薛律没有着急把她带上车，而是带到了路边的长椅上，他掣住她的肩膀：“清规，你想哭就哭出来。”


    宋清规的面容平静，瞳孔也失了焦，她听到薛律在叫她的名字，可她久久回不了神。


    “清规……你别这样。”薛律害怕了：“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清规……清规……”


    薛律一遍遍唤他，宋清规的的视线终于落到了他的脸上。


    但她没有哭，她反而笑了，这笑容很淡，也很苦：“薛律，我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是不是不该开发布会，不该把那些事公之于众，不该……不该怨星星。她毕竟……毕竟养了我十年，她明明可以不养我的……是我的错，我太苛求她了，对吗……”


    薛律一把将宋清规搂紧怀里：“不是你的错，清规你听我说，不是你的错。孟遇星的确有难处，但她的难处不是你造成的。可你的难处跟她有关，你当然可以怨她，可以恨她。而且这些年你帮她治病，你尽力了。清规，我知道的，你尽力了。”


    半晌，薛律听到怀里爆发出痛哭声，这哭声让他的灵魂都跟着发颤。


    “薛律，我又是孤儿了……我又是……孤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