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片场收工时，暮色已深，将影视城古朴的飞檐斗拱染上一层微醺的绯红。


    片场外的柏油路上，演员大巴的引擎声渐渐远去。


    江雪迟依然没有和大部队一起挤上演员大巴。她站在马路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只是备忘录里一段没写完的小说开头。


    罗缨发来消息说会晚些到，让她再等等。


    晚风吹来，她下意识裹紧了外套。


    一辆黑色的保时捷无声地驶近，滑行到她的身旁停下。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的竟然是刘钰的脸。


    他坐在驾驶座上，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但高挺的鼻梁，弧线依然优越。


    “没坐大巴？”他的声音很轻，像和煦的风。


    想起上次在酒店时，俩人有些不太愉快的对话，江雪迟看到他，总有点不尴不尬的。


    “既然都顺路，我送你。”看江雪迟有些迟疑，刘钰继续说道。


    她握紧手机，给自己鼓足了拒绝的勇气。


    她扯出一个疏离的微笑：“不了，谢谢刘钰学长。我等我缨子来接。”


    “你的经纪人也来了？”刘钰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反问。


    “嗯，在路上了。她来探我几天班。”江雪迟硬着头皮回答，眼睛没去看他，视线飘向远处空无一人的街角。


    她能感觉到刘钰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脸上。


    那目光云淡风轻，却有种奇异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江雪迟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狼盯上的兔子。


    “那我先走啦。”江雪迟急急忙忙地摆手。


    就在她决定立刻遁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一个轻佻又过分熟稔的声音从她身前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小雪吗？”


    江雪迟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这个声音……如此耳熟……


    她猛然抬头，看见一张她做梦都想彻底遗忘的脸。


    林跃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夹克，头发染成扎眼的亚麻色，正吊儿郎当地朝她走来。脸上依然挂着大学时那副自来熟的笑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真巧啊，你也在这拍戏？”林跃大步走来，完全无视江雪迟想逃的眼神，“我最近也在横城，就在《陌路人》剧组拍戏，企鹅平台的S级制作，你应该也听过吧？”


    江雪迟咬紧牙关，感觉跟他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来压抑自己的难受。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嗯，那挺巧。”


    “挺巧？可不止挺巧！”林跃凑近一步，眼里闪着兴奋，“咱俩这缘分啊，啧啧，你说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


    江雪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轻佻的话语，她只想往旁边挪开，却被林跃伸手拦住。


    “怎么了？看见老同学还不高兴啊？”林跃的笑容油腻，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揽江雪迟的肩膀，“好久没见了，要不一块儿吃个饭？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火锅店，特别好吃……”


    江雪迟像触电一样，往后退了一大步。


    “谢谢，不用了。”江雪迟打断他，声音发紧。


    大学时期的那些噩梦般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那时的林跃就已经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他单方面宣布江雪迟是他的女朋友，在她明确拒绝后，依旧到处宣扬，甚至在她跑龙套的剧组里和人吹嘘，说她有多离不开自己。


    那些窃窃私语，那些异样的眼光，曾是她整个大学生活挥之不去的阴影。


    林跃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凑：“别这么客气嘛，咱俩以前……”


    就在林跃的手即将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另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攥住了这家伙的手腕。


    “她说不用了。”刘钰的声音骤然响起，冷硬如刀。


    他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悄无声息地站在江雪迟身侧。


    他没有看林跃，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握着对方手腕的手，仿佛才看的什么脏东西似的，迅速甩开。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称得上优雅，但林跃的脸色却骤然变了。


    他挣扎着甩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歪着头打量起刘钰，脸色从剧痛的扭曲，转为一种恍然大悟的轻蔑。


    “哦，我说呢，怪不得对我爱答不理。”林跃啧啧两声，看看江雪迟，又看看刘钰，“我们小雪原来是攀上影帝的高枝了啊。”


    江雪迟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却像迅速褪去血色般，白得吓人。


    林跃见她不说话，更来劲了。他抱着胳膊，用那种仿佛俩人有过什么关系的语气，继续说道：“行啊小雪，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不过……”


    他拖长音调，目光在江雪迟身上不怀好意地游走：“我劝你一句，人家这种身份，也就是跟你这种十八线小演员玩玩而已，腻了就扔了。不如，还是跟我破镜重圆呗？哥哥我肯定比他疼你——”


    江雪迟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不想跟你说话。你难道没看见吗？”


    刘钰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林跃滔滔不绝的废话。


    周围似乎有路过的工作人员认出了刘钰，开始小声议论，甚至有人掏出了手机。


    “上车。”刘钰转身握住江雪迟的手腕。


    江雪迟被他握住的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温度烫人，却又莫名让她有些安心。


    刘钰牵着她，往车的方向走去，脸色冷得可怕。


    林跃跟在他们的身后，不停地叫嚷：“哎，小雪你别走呀！话说清楚啊！”


    刘钰理都没理，径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她上车。


    江雪迟下意识地钻进车里。她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双手紧紧攥着安全带，只想快点关上车门，把林跃那张脸和他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刘钰绕到驾驶座坐下，扣好安全带，发动引擎。


    “江雪迟！”林跃还不死心，竟然追了过来，拦在车前，用力拍打引擎盖：“你给我下来！话还没说完呢！”


    “咔哒”一声，车门落锁，刘钰启动了发动机。


    引擎轰鸣声骤然响起。


    眼看这辆钢铁机器就要毫不留情地朝林跃冲去。


    林跃的脸色瞬间变了，从玩世不恭变成惊恐。


    他慌忙往旁边一跳，差点摔倒在地。


    刘钰的车从他身侧擦过，速度不快，却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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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碾碎一切的冷酷决绝，随后扬长而去。


    江雪迟透过后视镜，看见林跃站在原地，朝他们竖起中指，嘴里骂着什么。


    她浑身颤抖，手心全是冷汗。


    刘钰怎么能就那么踩下油门？那不是道具，不是演戏，如果林跃没有躲开……


    江雪迟不敢再想下去，车内一片寂静。


    刘钰专注地开车，眼睛盯着前方的路，没有说话。车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夜色像潮水般淹没视野。


    空气里的沉默越来越重，江雪迟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她不能让他误会。


    “我跟林跃……我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大学毕业以后，也没联系过……”


    车子平稳地滑过一个路口，红灯亮起，刘钰踩下刹车。


    “我知道。”


    刘钰终于偏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之前我们和芷青一起吃饭时，她就已经说过了。”


    江雪迟也回想起了那次请客，那是她第一次深入地接触刘钰。


    “现在想来，他那种人，根本配不上你。”刘钰的声音再次响起，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江雪迟怔怔地看着他，心头竟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暖得微热。


    刘钰也没有再说话，绿灯亮起，他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内的气氛不再是刚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偷偷抬眼，再次看向他。


    刘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就是这只手，刚才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从林跃的纠缠中解救出来。也是这只手，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带着她逃离了那片是非之地。


    至少，在他身边，此刻的江雪迟是安心的。


    车子一路开往剧组下榻的酒店。


    快到的时候，刘钰忽然又开口了：“如果你不想坐演员大巴，要不要以后我送你？”


    这句话让江雪迟吓了一跳。


    他送她？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一个十八线小糊咖，天天坐着影帝的豪车上下班？


    这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足够让她被唾沫星子淹死——不仅仅是在剧组里，而是在整个娱乐圈。


    她几乎是立刻就从喉咙里挤出了拒绝的话。


    “不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她摆着手，惊恐得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太麻烦您了！”


    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搜寻着最不会冒犯他的拒绝理由。


    “再说……再说我的戏份很快就要杀青了。”她找到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后面也没几天了，我跟罗缨姐说好了，她来接我回酒店就行。真的不麻烦了！”


    她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刘钰的反应，生怕他再坚持。


    刘钰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反而露出了有些宠溺的微笑。


    这让江雪迟完全搞不懂，他刚才究竟是说真的，还是只是在逗她玩儿。


    刘钰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然后，她听见他用一种很轻，甚至带着一丝飘忽的语气说：


    “是啊……”


    他顿了顿，车子刚好在酒店门口缓缓停下。


    “的确没有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