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枝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又仔仔细细地舔了舔碗底残留的米汤，这才念念不舍地将碗还给了莫家的家丁。


    周围不少人正围在一起说闲话，今早凭空出现的莫家表小姐自然是热门话题。


    “哎，你说那小姐真是莫家的表小姐吗？我怎么都没听说过莫小姐有这样一位表妹？”


    “去去去，你谁啊，一个泥腿子，人家莫家的家事，你能知道个什么？”


    那人不满地啧啧嘴：“我怎么不知道了？我隔壁老刘家的婶子就在莫家做活计呢！”


    “你没瞅见那姑娘身上佩戴的首饰？肯定老值钱了！这世道还戴得起那种首饰，人家不是大家小姐还能和你一样是泥腿子？净瞎操心。”


    按理说，这时节正是载稻子的时候，可说来古怪，这两年地里的收成越来越差，并不见旱灾或涝灾，可不管再怎样精心伺弄那些庄稼，它们就是不长！就算勉强长出来，也是蔫蔫的。就连田埂边的野草，山上的树木，也都渐渐枯萎了。


    这实在是中了邪了，菩萨也拜了，土地神也请了，就是不见好。朝廷的狗官却还一个劲地催着他们缴税——自己都活不起了，哪能缴得了税呢？


    陈枝的爹就是活生生交不起税，被那收税的官吏踹了一脚，当晚就吃不下饭，第二天就走了。


    还是莫小姐心善，打点了城里的官衙，替他们免去了大半的税款，又开粮仓赈灾，一碗碗白花花的米粥发下去，这一发，就发了一年。


    莫小姐在他们余城的百姓心里，那就是活菩萨！已经有人推了原本的土地庙，替她修了塑像，香火不断，陈枝现在就住在庙里。


    陈枝坐在路边，缓缓力气，跟着人流向土地庙走去。


    那几个闲汉聊着聊着，还是回到了最常聊的话题。


    “昨晚，我家小儿子也去了。”


    “我家侄子也眼见着就要不行了，唉。”


    “还是得多谢莫小姐啊，要是没有她，我们一家子早就死光了。”


    “是啊，还是得感恩莫小姐。”


    “我们去庙里拜拜吧。”


    这样的对话到处发生着，陈枝低着头沉默地跟着人流走。


    她还是饿，眼前发黑，一天一碗的米粥只能让她勉强活下去而已。


    余城四处都是像她一般的人，她们饿，饿得两眼发晕，饿得浑身无力，闲下来，也只能坐着闲闲说两句话，至少说渴了，润唇的水还有的是。


    只是还能聊些什么呢？聊苦难，聊老天不公，聊该死的朝廷怎么还不赈灾，还是聊近日又死了几个人——最后都只能无奈地叹气，疲乏困疾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感恩莫小姐。


    是啊，感恩莫小姐，要是没有莫小姐，就连近日她们也挨不到。


    庙就修在城外不远处，一方不大不小的屋子里，立着一个两人高的女子塑像，女子微阖双眼，向下睥睨，眼神中是满满的慈悲，在她的脚边，还放着满满一袋装着米的粮食袋。


    屋子里挤满了人，陈枝挤进人堆，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那床破破烂烂的被子，往身上扯了扯，歪着身子倚在墙上，看屋子正中一个又一个虔诚跪拜的人。


    像莫小姐求什么呢？左不过是求这中邪般的灾荒早日结束，求田里快快长出庄稼，求不要再有至亲饿死......


    这些愿望陈枝都听腻了。


    在她带着阿娘千里迢迢来余城逃难时，她也曾跪拜在这泥像前，殷切恳求让娘的病早点好起来。


    但娘还是死了，那一碗米粥救不回她的命，她也没轮上救治的医师。


    当然，这不能怪莫小姐，如果不是莫小姐，她连一片遮风避雨的屋顶都不会有。


    陈枝叹了口气，感受着腹中熟悉的饥饿感，突然，在她的身后，她感觉到有一团温热的物体飞速地跑过。


    陈枝一个机灵，转过头，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那团活蹦乱跳的生物。


    是老鼠吗？！


    老鼠是可以吃的，谁抓到了谁自己吃，要是抢夺，莫小姐会责罚。


    只是这光景，到处连一点绿意都难找到，哪来的老鼠呢？


    陈枝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肉了，一阵迷幻般的喜悦攥住了她，她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打开手掌。


    在她的手心里躺着一团黑乎乎的生物，它身上并没有皮毛，只有一团巨大的红色肿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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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停翕动着，仿佛在呼吸。


    还有一股难言的臭味。


    睡在她旁边的黄婆明显也闻到了，探过头来，向她手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两人都看住了。


    手心里的生物想逃，陈枝忙又紧紧合上手掌，她问黄婆：“婆婆，这东西是老鼠吗？能吃吗？”


    黄婆是个会点驱鬼之术的神婆，生活经验丰富，陈枝自打来了余城，也常受她照拂，对她颇为信任。


    黄婆闻言神色大变：“这万万吃不得啊！近年邪祟作怪，人间有大难。这东西如此古怪，必定也是某种邪祟！”


    到嘴的肉跑了。


    黄婆子嗓门大，这一声把周围的人都喊得看了过来，原本就热闹的人群更热闹了。


    “我没听错吧？有邪祟？”


    “邪祟？邪祟现身了！”


    “快去告诉莫小姐！”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与此同时，陈枝与黄婆身边的人都迅速退开，个个吓得不行，眨眼间，庙里的人就少了一半。


    陈枝也被黄婆说得心里发毛，手里那团“老鼠”还在不停挣扎，她想再看看这邪祟到底长什么样，可又不敢放开手。她怕邪祟一现身就大开杀戒，把庙里的人杀光，只能继续死死按住邪祟，问黄婆：“婆婆，那你快想想办法啊！我可该怎么办？”


    黄婆已是满头大汗，如临大敌地看着陈枝的双手，她目光如炬，嘴里念念有词，可不过须臾，一股黑气就从陈枝的手心处冒了出来！


    陈枝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疼痛，仿佛被褪去了一层皮肉，她险些控制不住掌心那团乱撞的邪祟。


    黄婆惊恐道：“此物道行颇高，老婆子我降不住它啊！”


    就在这时，人群里冒出来一个女孩，她个头比陈枝还矮上一点，却一步蹿上来抓住陈枝，语气却不容置疑：“走，跟我去莫家见表姐。”


    这是莫家夫人姐妹的女儿，寄养在莫家，她经常帮着莫小姐做一些杂活，余城的人也都认识她。


    人群迅速散开一条道路来，顾舟梦拽着陈枝就往外走，问：“能坚持住吗？”


    陈枝咬牙忍受着掌心的痛楚，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