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很快结束。临走前，厉总冷淡的视线拐着弯追过来，好像十分在意她说到一半的话。


    咔哒。


    她关上门，隐约听见静谧的办公室内回荡着一声轻叹。


    下午，招月想请事假，组长忙着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短剧，二话没说就准了。


    她犹豫着该不该告知同事真相，过两天就不用着急了，那都是做给林总看的。


    招月：「短剧审到哪了？」


    她打算先拿小秘书试试。


    小秘书：「第23部，我这儿的全是天才萌宝系列，快被萌吐喽」


    招月：「不要管啦，过几天厉总会撤回那封邮件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发了个表情包，灰色小老鼠睁着真挚的圆圆眼。


    结果引来小秘书一连串关怀。


    小秘书：「我说你怎么今天脸色不好呢，发烧啦」


    小秘书：「烧到谵妄症状是非常严重的！」


    小秘书：「上回我舅舅就是这样，高烧，心肌炎。你去医院了没？」


    招月：「……已经请假去了」


    看吧，没人会信。


    毕竟他是“最想让他睡觉时两只眼睛轮流站岗的领导TOP1”，长了一张天性冷漠的脸，除了Aurora，谁敢朝他哭诉朝他抱怨。


    招月靠着公交车窗，捧着手机慢悠悠打个哈欠。


    微信退回了聊天列表。


    好友不多，平时聊天的人也少，从上往下数第四位，黄色小狗笑眯眯的，格外显眼。


    她轻戳进去，凑巧，屏幕对面的男人又开始“正在输入”。


    工作日果然是一个巨大的时空循环。


    厉总：「在办公室里想说什么」


    低血糖症状消退了，只剩下咖啡因亟待代谢。


    所以她现在脑袋灵光得很。


    招月：「想说，厉总，你觉不觉得你的头像有点太可爱了」


    堂堂CEO，上市集团的形象代表，微信头像居然是治愈系慢生活游戏《动物森友会》的代表小动物西施惠。


    “对方正在输入”。


    三分钟后。


    厉总：「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态度不好」


    如果“刚才”指的是他面无表情，让她老实交代为什么不好好吃饭的时候。


    确实。


    招月：「（小老鼠点头.gif）」


    招月：「（小老鼠委屈巴巴.gif）」


    那男人生气的方式和之前大相径庭。西裤被弄湿那次，他只是沉默，森然气场沉沉压下来。哪像今天，语速快而锋利，直接抵住她喉咙。


    简直吓得人不敢动弹。


    但同时，他也变得越来越清楚了。


    仿佛能预料到，他待会儿应该发来一句“抱歉”。


    “对方正在输入”。


    厉总：「抱歉」


    看吧，我说对了。


    招月又餍足地打个哈欠，摸出他推来的橘子味小熊软糖。


    厉总：「我换个头像」


    ……原来抱歉的点在这儿吗？！


    公交车一颠，差点把软糖颠掉，她眼疾手快护住，揣回口袋。


    全程不过十五秒。


    厉总：「换好了。」


    招月点进他头像，放大。


    他换下了那只眼睛笑成两条缝、露出可爱的门牙快乐招手的西施惠。


    变成双手摊开、嘴巴向上撅成箭头，似乎万分无奈，却不乏横眉冷对的态度。


    稍微严肃了一些，但。


    招月：「……」


    招月：「结果还是西施惠啊！」


    鼻尖残留着柑橘调的清新气息，说不准是因为软糖，还是因为别的。


    厉总：「这只够凶了吗」


    招月：「啊够了够了」


    厉盛得到肯定的回应，顶着那只凶巴巴的黄色小狗递来一句深沉的警告。


    「今晚回家，要好好吃饭」


    *


    那一夜，隔壁和楼上到了休战期。


    招月答应老板会填饱肚子，但到了傍晚，生活的惰性还是跑出来作祟，让她的手伸向餐桌底下的苏打饼干。


    避免再犯低血糖，最多再加上一颗冰箱里的红富士。


    苹果光滑圆润，随着清脆的裂响溢出汁水，她双唇包裹着果肉，舌尖卷走一缕清甜。


    冰冰凉凉，润过温热的舌，浸湿。


    莫名让人回想起喂到唇边的那只手。


    意识迷离之际，含住他干燥却冰冷的……


    打住！


    不能再想了。


    招月已经决定要轻巧地击球，绝对不用尽全力。


    更何况，春天的梦只是在私底下冒犯老板，只有天知地知。而她此刻回忆的事可是证据确凿，明目张胆对顶头上司大不敬。


    她居然有点庆幸那时候她快晕了。


    这样不好。


    招月咕咚咕咚咽着苹果试图让胸口冷却，顺便点开顾风的对话框。


    她：「下周五一起看节目，来我家咩」


    顾风秒回：「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


    赞美朋友，朋友让生活回归正轨。


    话虽如此，但她严格到近乎执拗，不允许这两个字的范围画得宽松一些。


    比如同事。


    同事坚决不可能被划入“朋友”线内。


    第二天。


    照常挤地铁通勤打卡上班，一进办公区，撞见小秘书和她的饭搭子洋洋。


    “嗨，招月，你发烧恢复这么快？”


    “嗨。”


    招月举起笑脸朝两人挥手，虽然她和洋洋不熟。


    “打点滴嘛很快就退烧啦。”


    小秘书语重心长：“我跟你讲游泳真能增强体魄，不过你住得远，没时间去，那就多吃点VD镁片K2补补。”


    洋洋在旁边配合地张开手，一手心全是补剂。


    招月：“给、给我的？”


    洋洋点头，小秘书则化身为营养品宣传大使。


    “经常兜里带着，正好碰见你今天来上班。我也是被洋洋安利的，吃了两个星期心情真的有变好，效果堪比逍遥丸。”


    “所以是为了追求快乐？”她找到槽点。


    “哎呀，”小秘书推她胳膊，“功效你自己上网查嘛，来，试试看！”


    9：00。


    招月准时坐进工位，对围挡上的甜美偶像默默说句早上好。


    药片放在键盘旁边。小秘书好像真以为她昨天烧到谵妄，看来体质差身子弱的印象是坐实了。


    招月当然很感谢她。


    但这些药……


    未免也太大了吧？！


    镁片有她半个拇指那么粗，昨日已经挑战过，完败。K2是细长的胶囊，看着就给喉咙添堵。唯一有希望的只剩下圆圆扁扁的维生素D。


    她抠开药板背面的铝箔纸，将VD送至舌根，喝一口水。


    咽。


    ……咽不动。


    明明吃苹果的时候可以狼吞虎咽，切块的秋葵也能囫囵吞枣似的滑下去，偏偏药不行。


    咕咚。


    水喝光了，VD还在原地。


    她给小秘书发：「这个维生素D太大了，有没有小一点的推荐呀」


    对方十分惊诧：「啊你不会吞不下去吧？试试和吃的东西一起呢」


    招月想起CEO空降的那个早上。


    她痛经，艰难爬到储药的抽屉处，捡出一粒对乙酰氨基酚片，就着香蕉吞服。


    对了，要和食物一起。


    工位常备苏打饼干，她撕开一小包，嚼嚼嚼，再送入一口温水。


    咕咚。


    饼干和水都下去了，维生素D依然浅浅压在舌根。


    ……黄历说了，今日不宜吃药。


    改日再战吧。


    VD已经开始溶解，散发出一股生涩的墙皮味儿。招月赶紧吐掉，改送进一颗救命的小熊软糖。


    还是糖好吃，又软又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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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难过的是，诡异的墙皮味犹如噩梦缠上了她。临近中午，该点午饭的时候，招月再一次与外卖app相看两厌。


    昨天中午好好吃过了，那今天中午省一顿应该也没什么。


    她抱着侥幸心理关掉app。


    这时，微信里弹出消息。


    大秘书：「中午12点来厉总办公室」


    招月：「干嘛？」


    大秘书：「还能干嘛，吃饭啊」


    她回了个“哦”，心里想的却是：“啊？”


    12：05，招月如约来到20层。


    大秘书远远站在走廊尽头、CEO办公室外，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她走过去。他摆摆手打招呼，开了门。


    “厉总出差两周，给我留了任务，让我在这十四天的工作日内监督你来吃午饭。”


    两人迈入办公室。


    这回，招月没忍住：“啊——？”


    “‘啊’啥呀，这不是你俩商量的嘛。我每天早晨上班之前还得先去厉总家找阿姨拿饭，先放车载冰箱，开到公司再放进大冰箱，中午给你微波炉充分加热才能端上桌。”


    大秘书一通输出，看来已经被安排到位了。


    “哇！谢谢你！”


    招月摆出灿烂的笑脸表示谢意。


    可是厉总根本没告诉我……


    郑觅关好门，指指办公桌上的便当盒，和他本人的是同款白色，甚至还多一层。


    中间的盛着滑蛋虾仁和可乐鸡翅，另一边是黄油煎口蘑、清炒莴笋和白米饭，多的那层铺着小番茄和剁碎的红黄彩椒，外加两瓣剥好的柚子。


    “这么丰盛？”


    不仅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还特意规避了不方便复热的食材。


    招月默默吞了吞口水。


    “哎，您请用餐。”


    大秘书往黑色真皮沙发上一坐。


    “你……看着我吃？”


    她回身，略带警惕。


    “厉总嘱咐我，一定要看你老老实实光盘才能走。”


    “老老实实”四个字带着老北城的气质，被他念得颇有嚼劲儿。


    招月微眯双眼。


    大秘书今天态度怪怪的。


    她艰难抵挡住饭菜的诱惑，直勾勾盯着他：“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你怎么知道。”


    郑觅严肃起来。


    没头脑又向来高兴的人忽然露出正经的一面，难免让空气凝滞几分。


    “……”


    “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


    他缓缓摇着头，宛如侦探揭露真相那一刻，灯光配着BGM，氛围拉满。


    “厉总那么言简意赅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电梯里鼓励你好好唱歌。”


    因为那句话是讽刺来着你误会了。


    她有理由应对，却碍于形势，不敢轻易打断。


    大秘书继续指出疑点：“为什么他频繁喊你出入办公室，为什么调查起公司的流言蜚语，为什么我感觉我最近的活儿好像一直在牵线搭桥——”


    招月向后滑了一厘米，旋转椅的滚轮发出闷响。


    是啊，为什么。


    金字塔尖的人和公司里最底层的社畜，难道不该隔着天渊之别。


    “昨天晚上我想明白了。”


    突然，大秘书“啪”地拍掌。


    她屏住呼吸，慢慢抬起双眼，等侦探一字一顿揭晓答案。


    “小招，你就是……


    “厉总的，远房表妹吧？”


    招月：“……”


    大秘书：“………”


    招月：“……………………”


    大秘书：“…………？”


    招月：“你还说不说，不说我开动了。”


    “哎，我能等您吃完，食堂可等不了我啊。”


    大秘书一边挠头一边爽朗地笑着。


    “要不然您分我点儿？”


    招月拿起筷子。


    “水果可以，肉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