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炒的菜，装在不会划破手指的便当盒里，热腾腾散发着香味，对于社畜而言是多么完美多具有饭张力的一顿午餐。


    事实证明她没有得厌食症，托他们的福，她吃得很满足。


    “你知不知道厉总去哪儿出差了？”招月随口问。


    大秘书嘴里塞满红心柚子：“哆文哆。”


    “多伦多啊，”她感慨道，“好奇妙。”


    昨天还用柑橘香味接住她的人，今天已经到世界的另一端了。


    飞越昼夜与大洋，听起来如此遥不可及。


    幸好，她不擅长想象太远的东西。


    “小招，”大秘书捏起最后一块柚子，“我不是外人，你就跟我说实话吧，厉总到底是不是你哥。”


    郑董事长的外孙当然“不是外人”。


    招月神秘兮兮：“这个嘛，你去问他喽。”


    “那估计问不出来了。”他自言自语。


    “话说，你都不好奇那些书么。”


    她余光瞥向书架上整齐划一的神秘书籍。


    大秘书扭头看了看：“有啥好奇的，谁去图书馆会逛外文原著区啊。”


    招月：“……我会。”


    他们老师要求的。


    “哦，我的意思是，估计一堆英文原版商业巨著，没什么好看的。”


    也对。


    她在内心得出结论，大概都是英文书，一半商业书籍，一半流行乐写作教程和古典音乐史。


    “可它们全都书脊朝内，不觉得很奇怪吗？”


    招月仍觉得可疑。


    “不不不。”


    大秘书拿出严谨的态度。


    “你想想，厉总是一个音乐不调成质数就不播放，绿灯不剩十五秒以上就不过马路的人。”


    他的确有这类怪癖，招月亲身体会过。


    上次，被总监勒令加班赶视频的夜晚，秋雨淅淅沥沥，他撑了伞，却任由雨水淋湿手背，非要先收起伞才上楼梯。


    “有如此乖张的做事风格，”大秘书手臂一挥，呈展示状，“他的书不这么摆才奇怪啊。”


    招月眨眨眼，略呆滞地看着书架上齐刷刷朝外的书口。


    好吧，她承认，确实不无道理。


    “滋——”


    手机振动声打断了思绪。


    「郑觅有没有抢你的午饭」


    远在太平洋彼岸的顶头上司传来讯息。


    招月心里一晃。


    她不善于想象遥远的事，但至少知道多伦多的夜已经深了。


    他还没睡。她又想起，他不到日落不喝咖啡。


    招月微微抿唇。


    那他一天才睡几个小时？不愧是空降CEO兼独立音乐制作人，天生的高精力人群。


    「你还不睡吗」


    删掉。


    「多伦多冷不冷」


    删掉。


    「你要不要以身作则先好好睡觉」


    删掉。


    唉，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我该问的吗？


    她皱着眉删删改改，好像也被“正在输入”的咒语击中。


    最终招月轻巧地回了一句：


    「没有！谢谢老板的午饭（小老鼠出现.gif）」


    三秒后，对面传回一只笑着点头挥手的黄色小狗。


    「嗯」


    招月：「厉总，我不是吃不起饭，但同事们可能有类似的境遇」


    厉总：「所以？」


    招月：「房补能不能保留呀」


    她唯恐房补福利从此打了水漂。


    厉总：「……」


    “正在输入”的魔咒成功越网，抛到对手的区域。招月觉得他冷脸的西施惠头像莫名应景。


    过一会儿他才回复：「不会取消」


    “不行，柚子不顶饱，我得下楼叫个麦当劳吃。哎小招你别发呆啦，一块儿走啊我要锁门了。”


    大秘书一副快饿扁的模样。


    “哦，我刚才汇报工作。”她笑着熄灭屏幕，抬头，“走吧。”


    *


    上班期间分分秒秒都煎熬，可回头一看，日子过得也快。


    一周后，厉总终于大发慈悲，邮件递给美国，同时抄送国内北城内容部，赦免了KPI和审核积压短剧的计划。


    “两百部短剧可是计划一年的工作量，咱们这么多天白忙活了？”


    “厉总说要折算成年假。”


    “好消息！耶——！”


    办公区沸沸扬扬，有种临近除夕夜张灯结彩的错觉。


    招月支着下巴瘫在工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她紧张。


    今晚《Project101》复播，做票丑闻之后录制的全新一期，节目组号称公证处全程监督检验结果，绝对禁止任何有损公平的操作。


    甚至不允许选手染头发。


    因为微博传言说，关键时刻染成粉毛，有暗示终舞台选曲的风险。


    保密工作做得太严密，吊起一群惶然的小粉丝。


    “招月！怎么不开心？”


    小秘书啪嗒啪嗒蹦过来。


    “没有啊。”她担心偶像被淘汰。


    “明天周五，你和洋洋都休息了，就剩我一个人努力奋斗。”


    小秘书耸耸肩，倒不是抱怨的意思。


    “嘿嘿。”招月笑笑。


    没错，明天是第一个上四休三执行日，她还约了顾风一起在家看节目。


    大学时候，她总说风去得快，来得也快。


    这会儿正好飘过来。


    “——请问内容部招月女士是哪一位，有你的礼物放在前台。”


    办公区门口，前台负责人向工位上寻觅。


    小秘书替她高高举起胳膊：“这里这里！”


    前台男生低着头小跑过来，捧着一束深红的玫瑰，分外扎眼。


    “招月女士，快递送到前台的。”


    “谢、谢谢，辛苦了……”


    她接过，怀里一沉。


    “我应该谢谢你，没让我找半天，你可不知道这一路上多少人盯着我看。”


    前台男生感慨工作不易。


    小秘书还嘴：“盯就盯呗，你难得当一回显眼包。”


    看来他俩挺熟，招月想。


    不过现在，显眼包变成我了。


    “那先撤了，回见。”


    前台男小跑着开溜，剩下狐疑的小秘书，和周围同事八卦的眼。


    “这回可不能怪我乱传你有男朋友喽！证据确凿。”


    小秘书弯腰，凑近玫瑰一通打量，伸手在鼻尖扇了扇。


    “没香味欸。”


    “怎么能是男朋友呢。”


    招月正笑着，视线落在花束中间精致的卡片。


    「月月：明晚见。顾风」


    一行飘逸的手写字。


    这也太暧昧了！


    “还说不是，”小秘书调侃道，“明晚有烛光晚餐？”


    “啥烛光晚餐，”招月优哉游哉，往旋转椅里一靠，“顶多是啤酒炸鸡腌萝卜。”


    大学四年，在北城上班四年，好友的习惯早被她摸透。


    第二天傍晚，顾风果然提着炸鸡和啤酒敲开招月的家门。


    而她捧着玫瑰花束迎接，把盘问留到了见面时。


    “惊喜吧？我姑在北城花店帮忙，送了我两张代金券。”


    顾风大大咧咧解释。


    “我谢谢你喔，”她语调平平，“另一张你不会送了蝶吧。”


    好友低身拿出拖鞋：“岂敢，我八折卖给她男朋友了。”


    招月噗嗤一声笑出来。


    其实她很珍惜今天，懒洋洋地虚度光阴，在家等着好朋友带着好吃的来做客。她们可以玩桌游，碰杯，看电视，抱怨工作，一直聊到深夜。


    像回到记忆模糊的小时候，缩回温暖安全的壳。


    眼下，只有两样事物能威胁到这份惬意——


    《Project101》中不断逼近的选手排名，以及节目里不时回放的、Slowflow的镜头。


    “这么久都没人破译SF的真面目，他有一手啊。”顾风盯着电视。


    罐装啤酒的气泡窸窣作响，酥酥地挠在心上。


    “你想看吗。”她问。


    好友灌了一口啤酒，说：“如果，宋理理能进前11的话……”


    *


    结果喜出望外，理理靠《同一片天空》的舞台出圈，从无人问津的小透明一下跃至第七名。


    天啊。招月抱紧膝盖呐喊。天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终于不再是老套的陈词滥调了。


    她记起游乐园兼职时的欢快舞步，整个人轻飘飘的，一直飘到公司。


    周一，12：00。


    培养习惯不需要二十一天。以前招月胃口差，时常婉拒小秘书一起吃午饭的提议，现在，七个工作日过去，她已经能在午休时间避开人流，轻车熟路摸进CEO办公室。


    都怪阿姨做饭太好吃了，成人定制版小饭桌，带着童年的安定感卷土重来，引诱她接受老板的施舍。


    为了避免折损自己的自尊，招月决定在月底给厉总转钱过去。


    她一边举着手机计算，一边走进电梯间。


    如果均价算员工优惠价三十元的话……


    「下楼，B2，A36」


    嗯？


    刚才计算器app好像弹出生气的黄色小狗了。


    招月取消上楼的按键，点进微信聊天框。


    西施惠带着右上角的红色未读标识赫然跳到最顶端。


    他们的聊天记录隔了段空白。听大秘书说，他在多伦多一天三场会议，忙得脱不开身。


    招月知道顶头上司没有监督属下吃饭的义务。


    可她仍然好奇，他具体怎么安排深夜的时间。


    「多伦多11点了，老板，你还不睡吗」


    她打着字往B2走，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选择删除。


    停车场阴恻恻的，冻得人打个冷颤。大厦地下收费贵，空了大半位置。她第一次来，受着刺骨的阴风寻找字母和数字，差点鬼打墙。


    34，35。


    36藏在拐角处沉默的圆柱后。


    招月脚尖踩住车位侧面的白线，幽幽抬头。


    深沉低调的黑色轿车，发动机盖上伫立着一座玫瑰金的欢庆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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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裸车价值她税前16.6年工资的劳斯莱斯。


    她看得两眼发直。


    手机振动。


    「怎么了」


    「上车」


    招月低头瞥了消息，原来车上有人。


    她同手同脚，慢吞吞挪过去，双眼变成猫的竖瞳，视线一刻离不开耀眼的金色车标。


    欢庆女神躬身展翼，在向我招手。


    我？


    我可以坐上劳斯莱斯吗？


    车门缓缓关闭。


    回过神，招月已经坐进副驾驶位，被车内清新的柑橘味裹住肩膀。


    香气来源是身侧那个漠然的男人。


    “厉、厉总？！”


    她心跳怦然，一时诧异。


    “地下车库在多伦多吗原来？”


    “……”


    许久未见，厉盛撞见她那双瞠得浑圆的眼睛，第一句话竟是无言。


    “我提前回来了。”


    “哦……”


    不愧他能当老板，精力高，办事效率也高。


    招月感慨着，眨眨眼，往旁边打量。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昂贵西装，熟悉的香味。


    她轻轻抽动鼻尖，嗫嚅：“梦里应该没有嗅觉吧。”


    旁边，厉盛似乎被她的小动作烫了一下，匆匆移开视线。


    沉默半晌。


    “吃饭。”


    他抬了右臂，递去沉甸甸的白色便当盒。


    招月双手接过，奉旨一样。


    “为什么今天换地方了？”


    她承认这句话问得有点得寸进尺。


    但厉盛只是淡淡地回：“倒没有特别的原因。”


    招月打开饭盒，第一层是永远吃不腻的可乐鸡翅和杏鲍菇炒牛肉粒。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怎么样。”


    话音落下，空气中的柑橘香味酸涩地拧紧。


    他们两人中，有一个人的心跳骤然加速。


    招月顺滑地吞咽：“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比阿姨做的味道更入味，吃下去暖暖的。


    但她觉得那形容太抽象，改用了更务实更符合领导要求的描述。


    “平时都用鸡翅根，今天换成鸡翅了。”


    “……”


    她恍惚听见柑橘砰砰砰从枝头掉落的闷响。


    显然，对方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今天是我做的。”


    “好吃！”


    过于迅速的转变让男人慢慢沉下目光。


    “……别糊弄我。”


    “哪有，真的很好吃！好吃到想每天都吃到的程度。”


    招月一瞬间学会了Smalltalk，水平突飞猛进，却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暧昧的话。


    “是吗，”厉盛的语气松动些，“那就好。”


    她能察觉到他的怀疑。


    “如果有压力的话，我会吃不下的，但现在我能光盘。”


    “嗯。”


    耳边擦过若有似无的笑。


    招月细嚼慢咽，用老板亲手做的饭把自己填饱。


    她不知道厉总平时是否严格执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还是忍不住想说话。


    “要不要一起吃。”她问。


    “我吃过了。”他说。


    ……


    “上四休三感觉如何。”


    “当然好啊，少通勤一天，人生都变宽阔了。对了厉总我的排班有没有希望……”


    “没有。”


    ……


    “周末过得开心吗。”


    “当然，理理进前十一名了诶。”


    “我知道。”


    “多亏了您这位伟大的音乐制作人。”


    “……你嘴角沾了奶油。”


    ……


    招月唇边有酒窝，脸颊上有猫咪纹，厉盛看着她吃饭，像在亲手喂食一只尾巴蓬松的动物。


    饭菜一扫而光，车里变得暖洋洋的。她收好饭盒，挺起身子伸了半个懒腰。


    谜团在胸口逐渐膨胀。


    顶头上司想试试手艺的深浅，他的目的达到了。


    可为什么对象是我？


    我何德何能吃上老板亲自做的饭？


    反过来想，他连饭都让我吃了，那更进一步的事，岂不是也手到擒来。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


    高挑的男人双臂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


    招月抿了抿唇，视线沿着他的袖口横移，几乎难以按捺住心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欲-念。


    “厉总，能不能让我……”


    她双眸闪烁着明澈的光，竟然冒出一丁点撒娇的苗头。


    厉盛喉结轻滚，目光移过去，见她手指虚空地戳戳方向盘。


    “你想开？”


    “我有驾照，高中毕业学的，驾龄快八年了，你看我手机里有电子的——”


    招月迅速翻开app，调出电子驾驶证呈到老板眼前。


    驾驶证默认照片是身份证的证件照。


    女孩被拍得呆呆的，甜甜的。


    让人无法拒绝。


    “……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