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郑芝龙的抉择
作品:《澳门风云--海上争霸300年》 厦门,郑氏府邸,“观海楼”。
这里的氛围,与澳门那带着隔岸观火般的惊恐和迷茫截然不同。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弥漫着一种即将决定千万人命运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楼下庭院中,顶盔贯甲的卫士林立,手按刀柄,目光警惕,数量远超平日。往来传递文书的亲兵脚步匆匆,脸色凝重。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气,取代了往日海上霸主府邸的煊赫与喧嚣。
郑芝龙独自一人,依旧站在那面巨大的东亚海图前。但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流连于那片代表着他权力与财富的蔚蓝海域,而是死死盯住了地图上方那片广袤的、此刻正被猩红色(代表大顺军)和玄黑色(代表清军)肆意涂抹的陆地。
他身着一袭暗紫色的常服,并未披甲,但腰间那柄倭刀却从未离身。他的面容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眼角细微的抽搐和负在身后、紧紧交握以至于指节发白的双手,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北京陷落,崇祯殉国的消息,他比澳门更早、更确切地知晓。那一刻,即便以他这般见惯风浪、心硬如铁的人物,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短暂的眩晕。他不是忠臣孝子,对朱明皇室并无多少濡慕之情,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面悬挂了近三百年的“明”字大旗的骤然倒下,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郑芝龙——大明王朝敕封的“福建总兵官”、“都督同知”、“闽海王”——其权力合法性的最重要来源,崩塌了。他不再是朝廷倚重的海上屏藩,而瞬间变成了一个……拥兵自重的割据军阀。
过去,他可以打着朝廷的旗号征税、剿匪、与外人交涉。现在,这面旗帜破了,他必须立刻找到一面新的旗帜,或者……自己成为旗帜。
脚步声在楼梯响起,沉稳而急促。上来的是他的几位核心心腹:族弟郑鸿逵,性格刚猛,掌管部分精锐战舰;义子郑彩,足智多谋但野心不小;还有几位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以及几位被他网罗在麾下的落魄文人幕僚。
“大哥!”
“主公!”
众人行礼,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都知道了?”
郑芝龙没有回头,声音沙哑。
“是!北边来的消息确认了。**……已经入了北京城。李自成西窜,但败亡恐怕也是迟早的事。”
郑鸿逵语速很快,带着武人的直接,“江南那边,马士英、史可法他们在南京拥立了福王,改元‘弘光’,诏书怕是很快就要送到厦门了!”
南京的南明小朝廷!这是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个选择。
继续效忠朱明皇室,支持这个仓促建立的弘光政权。这样做,能最大限度地保持他权力的“合法性”,也能赢得一大批仍心怀故明的士大夫和军民的拥戴。他的长子郑森(即将被隆武帝赐名“成功”),此刻就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深受儒家忠君思想影响,必定极力主张此议。
“鸿逵,你怎么看?”
郑芝龙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郑鸿逵猛地一拍大腿,情绪激动,“咱们受朝廷厚恩,官至总兵,岂能坐视君父之仇不报?自然该即刻整备舟师,北上勤王,辅佐新君,光复神州!这才是大丈夫所为,也能青史留名!”他的话代表了军中一批热血将领的想法。
“勤王?拿什么勤王?”
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是幕僚冯锡范。他捋着山羊胡,慢条斯理地说:
“鸿逵将军勇武可嘉,但未免意气用事。如今北地已尽属鞑虏,李闯虽败,其众犹存。我大军皆是水师,善于海战,若弃舟登岸,与**铁骑争锋,岂非以卵击石?
“更何况,南京那个小朝廷,阉党马士英与东林余孽斗得你死我活,内部倾轧不休,能否成事,尚未可知。我等若将宝全压在他们身上,万一……哼,只怕到时候进退失据,赔光了老本!”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主战派的热情上。众人沉默下来,目光都投向郑芝龙。冯锡范的话虽然难听,却点出了冷酷的现实:郑芝龙的力量根植于海洋,陆战非其所长。且南明内部**混乱,前途渺茫。
“那么,依你之见?”
郑芝龙面无表情地问。
冯锡范趋前一步,压低声音:
“主公,识时务者为俊杰。清朝新立,气势正盛。其摄政王多尔衮颇有招揽天下英才之意。已有多路明军将领归附,皆得重用。
“我等雄踞东南,手握重兵,掌握海贸命脉,此乃奇货可居也!若主动遣使与清廷接洽,以示归顺,必能待价而沽,换取最优厚的条件。届时,主公仍可镇守闽粤,总督海事,岂不比为一个岌岌可危的南明小朝廷卖命,要稳妥得多?”
投降清朝!这是第二个选择,赤裸裸的现实主义。能最大程度地保全实力和既得利益,甚至可能在新朝获得更高的权位。但代价是背上一世骂名,被斥为汉奸,也可能失去那些忠于明朝的部下的民心。
“放屁!”
郑鸿逵怒目圆睁,指着冯锡范的鼻子骂道,“你这是要大哥去做三姓家奴!我郑家子弟,岂能向鞑虏屈膝!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鸿逵!慎言!”
郑芝龙低喝一声,制止了争吵。他眉头紧锁,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忠义?
他郑一官(乳名)起于微末,混迹海盗,受招安后才洗白身份。忠义对他来说,更多是一种工具和装饰,而非刻入骨髓的信条。否则当年也不会与颜思齐、李旦等人亦敌亦友,周旋于多方之间。
现实?
冯锡范的话句句在理。他的帝国是商业帝国,核心是利益和生存。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忠义”和希望渺茫的南明,押上身家性命去对抗如日中天的清军,这买卖怎么看都亏本。
但……完全投向清朝,就意味着要剃发易服,接受野蛮的“剃发令”,这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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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士气打击极大。他麾下将士多是闽粤子弟,能否接受?而且,清廷真的会信任他这样一个手握重兵、雄踞海上的降将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他读史书时见得多了。
就在他沉吟之际,亲兵统领再次匆匆上楼,单膝跪地:
“禀主公!城外驶来一艘快船,悬挂……悬挂清廷龙旗!使者自称奉大清贝勒博洛之命,携书信前来面见主公!”
来了!清廷的使者,来得如此之快!
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芝龙身上。
郑芝龙瞳孔微缩,深吸一口气,瞬间恢复了海上枭雄的冷静与威严。
“带使者去议事厅等候。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他吩咐完,再次看向他的核心班底,“你们都下去吧。鸿逵,你看住港口和舰队,没有我的命令,一条船也不许妄动!锡范,你去探探使者的口风,听听他们开什么价。”
众人领命而去,观海楼上又只剩下郑芝龙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港口内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庞大舰队。阳光下,帆樯如林,刀枪耀目,这是他权力的基石。他曾以为凭借这支力量,足以在这片海上称王称霸,无视陆地上的风云变幻。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陆地的风暴如此猛烈,足以掀翻任何海上的巨舰。他这艘船,必须选择新的码头停靠了。
是选择那条看似光荣却布满荆棘、通往未知险境的忠义之路?还是选择那条看似稳妥却要背负骂名、前途叵测的归顺之途?
他的脑海里闪过长子郑森那张年轻、倔强、充满理想主义光芒的脸庞;闪过澳门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白银和丝绸;闪过清军铁骑南下、摧枯拉朽的恐怖传闻;也闪过冯锡范那句“奇货可居”……
最终,那个精于算计、现实至上的海盗商人本性,压倒了一切。
“活着……活下去,保住这份基业,才是最重要的。”
他对着窗外的大海,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什么忠义,什么名声,都是虚的。手里有兵有船有钱,无论谁坐了天下,都得来跟我谈!”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一个危险的、充满**性质的决策,在他心中成形:与清廷接触,谈判,争取最好的条件。甚至可以暂时虚与委蛇,表面上接受南明的官职,暗中与清廷勾连,待价而沽。
他要用他手中的海上力量,作为筹码,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巨变中,为自己和家族,赌一个最好的未来。
至于道德、气节、儿子的感受……这些,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郑芝龙的抉择,已然做出。这一步,将不仅改变他个人的命运,更将深刻地影响整个东南沿海的格局,并为他那个即将与他**、走上完全不同道路的长子郑成功,埋下最初的伏笔。
海风穿过观海楼,带来咸腥的气息,也带来了远方战火与鲜血的味道。时代的巨浪,已扑面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