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来送!
作品:《让你卖身当书童,你考个状元干什么?》 周青川那句冰冷至极的这礼,不送也罢。
像一盆腊月的雪水,兜头浇在了周雍的心上。
他浑身一颤,那张因病痛和绝望而灰败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愕与愤怒交织的神情。
他猛地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是想用这声音来撑起自己早已垮塌的尊严。
“混账!”
他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的颤抖与怒意。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是你爷爷!”
“不孝之罪,是要遭天谴的你懂不懂!”
他瞪着周青川,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那不是对儿子的愤怒,而是一种根植于骨髓深处,对规矩和孝道的敬畏与恐慌。
仿佛周青川刚才那句话,已经触犯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天条,会给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招来灭顶之灾。
刚从厨房里端着一碗稀粥走出来的王氏,听到父子俩的争执,吓得手一抖,碗里的米汤都险些洒了出来。
她快步走上前,将碗放在桌上,脸上带着哀求和惶恐,拉了拉周青川的衣袖。
“青川,别跟你爹顶嘴。”
“你爹说得对,这规矩不能坏,不能让人家戳咱们的脊梁骨啊!”
王氏的声音又轻又颤,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她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安稳的渴望和对流言蜚语的恐惧。
在她看来,得罪了周唤亭和周乾,顶多是受些气。
可若是背上不孝的骂名,那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周家村就真的再也抬不起头了。
看着父母这副被封建礼教彻底驯化,逆来顺受的模样。
周青川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但他知道,此刻他不能退缩,一旦退了这个家就真的再无希望。
他没有理会母亲的拉扯,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近、乎冷酷的眼睛,平静地迎上父亲的目光。
“爹,您跟我说孝道,说规矩。”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相击,在这间破败的屋子里回响。
“可您听过一句话吗?父慈方能子孝。”
“父慈子孝?”
周雍愣住了,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哪里听过这些。
“意思就是,为父的要先有慈爱之心,做儿子的才能尽心孝顺。”
周青川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那眼神锐利如刀,一片片地剐着周雍用以自欺欺人的那层外壳。
“您扪心自问,爷爷他何曾对您有过半分慈爱?”
“您为这个家当牛做马,挣来的每一文钱,都交给了他。”
“可他呢,他把钱都给了谁,给了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小叔!”
“分家的时候,我被卖了十两银子,他眼都不眨就分了一半给小叔。”
“那是我的卖身钱,更是您的救命钱,他有过半分心疼吗?”
“还有您的腿!”
周青川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伸出小小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周雍那条扭曲变形的废腿。
“郎中开了能保住您这条腿的方子,可他为了省下那几两银子给小叔赶考,就眼睁睁地看着您从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变成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
“您告诉我,这就是您口中的父慈吗?”
周青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周雍的心口。
砸得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那根被他当做支撑的拐杖,都在微微发颤。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周青川说的,全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我。”
周雍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干涩而沙哑。
他避开儿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周青川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头微微一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他知道父亲不是愚蠢,只是太过善良,也太过懦弱。
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父亲那条废腿上。
筋脉萎缩,肌肉也开始松弛,显然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他心中暗叹一声,自己终究不懂医术,无法判断这腿到底还有没有救。
但他隐隐觉得,这绝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要有好的郎中,用上好的药材,再辅以精心的调养,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这个念头,像一粒火种,在他心底猛地燃起。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父亲的状况再恶化下去!
他看着父亲那因为挣扎而渗出冷汗的额头,继续说道。
“再说了爹,您看看您自己现在的样子。”
“从床边走到门口都费劲,您要怎么走那几里山路去老宅?”
“您是想把这条命,也一起送给他们吗?”
这句话,终于击溃了周雍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是啊,他连路都走不了还谈什么送礼?
他颓然地松开了紧握着篮子的手,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嘴里喃喃道:“可这礼要是不送,村里人会怎么说?你爷爷和你小叔,又会怎么编排我们。”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
怕那些足以淹死人的唾沫星子,怕那对父子变本加厉的欺压。
看到父亲终于有所松动,周青川知道时机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他们想编排,也得有机会才行。”
他走到父亲面前,从他无力的手中,接过了那个破旧的竹篮。
“您去不了,我去!”
“什么?”周雍和王氏同时惊呼出声。
“你去?”
周雍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周青川的胳膊,急道。
“不行,绝对不行!”
“你小叔那个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你爷爷又偏心他。”
“你一个孩子过去,他们要是刁难你,欺负你怎么办?”
“他们不敢。”
周青川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厉。
“我如今是王员外府上的人,是王辩少爷的伴读。”
“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再糊涂,也知道王员外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而且。”
他顿了顿,挺直了小小的胸膛。
“我替您去送礼,这是全了您的孝心。”
“他们若是还敢刁难,那便是不慈不仁,传扬出去,丢的是他们周家的脸,坏的是小叔读书人的名声!”
周雍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那张稚嫩却写满坚毅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儿子。
短暂的犹豫之后,他那颗被常年压迫而变得懦弱的心,终究还是被儿子话语中的那份自信和担当所折服。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去吧。”
他沙哑地说道。
“早去早回,别跟他们起冲突。”
“知道了爹。”
周青川应了一声,拎起那个装着一家人希望的竹篮,转身便走。
王氏不放心地跟到门口,看着儿子那小小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
眼圈又红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路上小心,说完话就赶紧回来。”
周青川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他没有直接走向村头的老宅,而是在走出自家那破败的院门后。
拐了个弯,走到了院墙一处坍塌的缺口旁。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地上湿漉漉的。
他蹲下身,将竹篮放在地上。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所有的温情和顺从都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宛如寒潭般的沉静。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着鱼肉的荷叶,将那半条草鱼和那块寄托着父亲懦弱孝心的猪肉取了出来。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迅速将鱼肉藏进了墙角一堆凌乱的干草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片被晨露浸润得泥泞不堪的黄土地。
他伸出小小的手,一把又一把地,将那些冰冷的、湿滑的黄泥,捧进了篮子里。
直到将篮子装得半满,分量与之前相差无几。
然后他拿起那张还带着鱼肉腥气的荷叶,将那堆肮脏的黄泥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
放回篮中,从外面看,与之前一般无二。
他拎起篮子,掂了掂分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迈开脚步,朝着村子深处,那周家老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