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弦上雪

    太后寿宴,排场极大。王宫之内,灯火璀璨,丝竹盈耳,觥筹交错。


    世家贵族,文武百官,皆是盛装出席。殿内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初弦随着父母坐在较为靠后的位置,低眉顺眼,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枚素银簪子,浑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


    在这满堂珠光宝气中显得格外不协调,却也毫不起眼。


    初洛云坐在她身旁,显然对这种场合极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把背坐得挺直。


    宴至中途,气氛愈烈。有世家子弟主动献艺,或赋诗,或作画,或舞剑,博取满堂彩,只为家族挣些脸面。


    初弦安静地听着,看着,就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直到一位亲王笑着提议:“早闻初家小姐琴技不凡,深得琴中三昧。今日太后寿辰,不知初小姐可否奏上一曲,以助雅兴?”


    一时间,不少目光都落在了初家这一席。


    白盈月脸上掠过担忧,看向女儿。初成安则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回应。


    初弦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她起身行了一礼,淡淡道:“初弦技艺粗浅,恐污太后及诸位贵耳。不过承蒙王爷抬爱,初弦便献丑了。”


    宫人抬上琴案,奉上她惯用的玉琴。


    初弦端坐于琴前,屏息凝神。片刻后,指尖落下。


    她奏的是一曲《鹤鸣九皋》,取意清远高洁,不算特别应景,但也挑不出错处。


    琴音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初时清越,如鹤唳云端;继而悠远,似遗世独立。


    她没有炫技,却让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孤高与寂寥。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那些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别样意味的目光,似乎都被这清冷的琴音清洗。


    就连最浮躁的初洛云,也难得地静下心来聆听。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太后微微颔首,面露赞许:“哀家许久未闻如此清透的琴音了。初家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满座众人纷纷附和称赞。


    初弦再次起身行礼,依旧平淡:“太后谬赞。”


    她退回座位,垂眸坐下,仿佛刚才引起小小轰动的人不是她。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宴会,回到她那个安静的小院。


    然而,就在初弦抬眸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殿最右侧,靠近殿门的那一排极其不显眼的座位。


    那里坐着的大多是些远支宗室或地位不高的官员家眷。而在那一排人影中,她看到了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


    苍白,清瘦,下颌线条紧绷。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旧袍。


    和她一样,与周围的繁华显得格格不入。


    而他坐得笔直,眼神低垂,望着面前的酒杯,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楼知寒。


    初弦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个名字。


    是了,那日巷子里,她听见过别人叫他这个名字。


    他竟也在这里。以一个如此……卑微不起眼的身份。


    初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一息,便淡淡移开。


    第三次了。她想,果然,还是个麻烦。


    只是不知,这麻烦在日后会以何种方式,再度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初弦端起面前的清茶,浅浅抿了一口,勉强将心底那一丝波动压下。


    宫宴仍然继续着,歌舞升平,言笑晏晏。


    宫宴的喧嚣如同褪色的画卷,在记忆里渐渐模糊。


    初弦的生活很快便回归了固有的轨迹——玉琴、庭院、以及那份凝固的宁静。


    那一晚的琴音、太后的赞誉,乃至大殿角落里那个模糊的人影,都没有在她心中留下太多痕迹。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母亲白盈月似乎更安心了些。仿佛女儿那日的表现,足以证明她即便不依仗联姻,也能凭技艺获得一丝立身的体面。


    系统始终沉寂着,让初弦感到安适。她享受着初家这份与世无争的安宁,连带着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初洛云,也多了几分难得的宽容。


    这日,初弦正在院中梧桐树下抚琴,琴音淡淡,与风中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处。


    初洛云似一阵风般从外面卷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他仿佛只被困在笼中的兽,在回廊下毫无目的地踱步,靴子踩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扰乱了这一隅的清静。


    琴音不停,初弦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她早已习惯了哥哥这般模样。


    初洛云踱了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隔着窗朝里喊道:“妹妹,你可知城南哪家书铺的笔墨纸砚好些?要……要实惠些的。”


    琴音顿了顿。这倒是个稀奇问题。初洛云向来只关心马球、投壶和哪家酒肆新来了胡姬,何时对笔墨纸砚上了心?


    而且……还实惠的?


    “哥哥要习字?”她随口问了一句,指尖依旧流淌着不成调的琴音。


    “呃……算是吧。”初洛云含糊其辞,神态有些别扭,“有个……呃,以前认识的人,似乎在这方面有些门路,想问问。”


    “哦。”初弦不再深究。哥哥的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皆有,有个懂笔墨的“旧识”也不足为奇。


    她心思大部分还在琴上,只依着模糊的记忆答道:“似乎听人提过,南市‘翰墨斋’的东西价格还算公道,品类也全。哥哥可以去看看。”


    “翰墨斋……知道了。”初洛云得了答案,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初弦的琴音继续,并未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哥哥的旧识与她何干?那些与他往来的人,多半也是些不着调的纨绔或市井之徒,她连名字都懒得记。


    她不会知道,初洛云口中那个“以前认识的人”,正是那日雨中巷内,以及宫宴角落里的楼知寒。


    初洛云虽顽劣,却并非全无眼色,那日宫宴,他也瞥见了坐在最末席的楼知寒,联想到之前听闻的关于这位远支庶子处境艰难、偶尔会替人抄书换钱的传闻,才动了心思。


    他最近在银钱上有些拮据,又不敢再向家里伸手,便想着找些“门路”弄点钱,楼知寒这类看似有才学又急需用钱的人,在他眼里正合适。


    问笔墨铺子,不过是他的一个由头,想侧面打听下行情,免得被糊弄。


    这些背后的盘算,初弦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


    于她而言,那两次偶遇中的身影,早已模糊成了背景板的一部分,如同路边的石子,存在,却引不起任何关注。


    即便那身影曾短暂地与“麻烦”二字关联,也很快被她追求平静的本能过滤掉了。


    世间纷扰皆外物,唯有琴音慰心。


    初弦调整了一下呼吸,指尖力道微变,一段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将方才那些干扰彻底驱散。


    庭院的阳光正好,梧桐叶的影子斑驳摇曳。


    一切,仿佛都还是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