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弦上雪

    楼知寒的日子依旧过得如同沟渠里的暗流,在角落里缓慢地流淌着。


    为初洛云“抄书”所得的银钱改变不了现实的光景。


    他依旧清贫,依旧需要为下一顿餐食、为母亲偶尔加剧的病痛而奔波劳神。


    初洛云给的那锭银子,他用得极其谨慎。一部分换了更耐存放的米粮和必需的药材,另一部分则仔细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他甚至没有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旧袍。


    有时,他会想起初洛云那日来访的情形。


    那位初家公子与这陋巷破屋格格不入,眼神里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优越感,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楼知寒清楚,那所谓的“古籍抄录”不过是个幌子,但他接受了。


    在生存面前,那点可怜的自尊需要妥帖地藏好,不能当饭吃。


    他并未因此对初家产生任何额外的想法。


    初家,那个同样顶着没落王室头衔的家族,在他眼中依旧是遥远而模糊的存在。


    如同天边的云,偶尔投影在泥泞的地面。


    至于那位仅有数面之缘的初家小姐,印象更是淡薄得像远山的雾霭。


    宫宴上那惊鸿一瞥的琴音,或许清越,但于他挣扎求生的现实而言,无异于另一个世界的声响。


    他依旧是那个在宗族名录上几乎被遗忘的名字,是宴会上可以被随意安排在末席的背景。


    他的存在,微不足道。


    暮和339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更萧索一些。


    边境传来不大不小的摩擦消息,朝堂之上为此争论了几日,最终也只是增加了些许边境的巡防,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对于王城中的大多数贵族而言,这不过是遥远的边陲小事,影响不了他们醉生梦死的繁华。


    然而,一些细微的变化,还是如同水底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初洛云近来的日子不太好过。


    他之前为了弄钱,不仅找了楼知寒抄书,还暗中参与了几场不太光彩的私下赌局。


    起初运气尚可,小有盈余,让他颇为自得,以至给初弦买笔墨时也出手大方。


    但近来连连失利,不仅将之前赢的赔了进去,还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


    债主催得紧,初洛云焦头烂额,不敢让家里知道。他像只无头苍蝇,四处寻找弄钱的门路,自然又想起了那个看起来似乎很需要钱、并且守口如瓶的楼知寒。


    这一次,他不再绕弯子,直接找到了楼知寒的小院,提出了一个更直接的要求——不是抄书,而是请他代为撰写几篇送往特定官员府邸的“投献诗文”。


    初洛云听闻其中某位官员喜好风雅,若能投其所好,或许能为他某个朋友的家族生意行些方便,而他则可以从中抽取厚利,用以偿还赌债。


    这已远超寻常文人代笔的范畴,带着明显的钻营和风险。


    楼知寒听完,沉默了很久。


    院中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初公子,”他的声音比秋风更冷,“此事,恕难从命。”


    初洛云没料到他会拒绝,有些恼羞成怒:“楼知寒!你别不识抬举!不过是写几篇文章,润笔费少不了你的!比你辛辛苦苦抄书强多了!”


    楼知寒仍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初公子,请回吧”


    目光深处,是初洛云看不懂的悲凉。


    “你!”初洛云气结,指着楼知寒,想放几句狠话,却又碍于对方那沉静到有些迫人的气势,最终只得狠狠跺了跺脚,“好!好你个楼知寒!你给我等着!”


    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留下小院一片死寂。


    楼知寒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孤松。


    他知道,这算是彻底得罪了这位睚眦必报的初家公子。未来的日子,或许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