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弦上雪

    初家的后院,并非只有初弦一处的寂静。


    初弦的姑姑初静婉,年近三十,因早年未婚夫病逝而心灰意冷,便长居娘家吃斋念佛。


    她性情温和,与世无争,经常会来初弦的院子里坐坐,听一会儿琴,说几句闲话,大多是关于佛经或花草。


    她是初弦在这府中,除父母外,少数能感到一丝宁静陪伴的人。


    “弦儿这琴音,愈发空灵了。”初静婉坐在廊下,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眉眼间是经年沉淀下的淡泊,“只是……似乎少了点人间烟火气。”


    初弦指尖未停,“烟火气扰人。”


    初静婉笑了笑,不再多说。她了解这个侄女,知道她心似寒冰,非可一日暖化。


    此外,府中还有一位常客,是初夫人白盈月的娘家侄女,名唤白轻雪,年岁与初弦相仿。


    白家虽非王室,却是清流文官之家,家风严谨。而白轻雪性情活泼娇俏,与初弦的沉静截然不同。


    她时常过府来陪伴姨母,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顽劣表兄”初洛云,倒是存了几分说不清的好奇。


    这日,白轻雪又来府中,正巧在花园凉亭里遇见刚从外面回来、一脸晦气的初洛云。


    “表兄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快了?”白轻雪递上一杯新沏的茶,声音清脆。


    初洛云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见是这位不算太亲近但也不算外人的表妹,倒也没憋着气,只是含糊地抱怨道:“别提了,遇上个不识好歹的穷酸,好心给他条财路,他倒端起架子来了!”


    “哦?什么样的人,敢给表兄气受?”白轻雪好奇地眨着眼。


    “一个……一个远支的,叫楼什么的。就住在城西那破地方,穷得叮当响,还假清高!”初洛云愤愤道,却也没敢细说具体缘由。


    “楼?”白轻雪歪头想了想,“可是那位……据说字写得极好,却因出身卑微,在宗学里常被刁难的楼家公子?”


    初洛云一愣:“你认识?”


    “不认识,”白轻雪摇摇头,“只是听家中兄长提起过一句,说其人有才学,可惜时运不济。表兄何必与这般人物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白轻雪的话,带着世家女特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她口中的“楼家公子”,于她而言,只是茶余饭后听来的一点谈资,如同听戏文里的落魄书生,感叹一句也就罢了。


    初洛云被她这么一劝,火气稍减,也觉得为了个楼知寒大动肝火确实不值,哼了一声,便将此事暂且搁下。


    他们的对话,随风飘散,悠悠传入不远处梧桐院内,初弦的耳中。


    楼知寒的日子,并未因初洛云的恼怒而立刻掀起波澜。他依旧过着清贫而规律的生活。


    除了偶尔接些抄写的活计,他有时也会去城南的书市,帮书铺老板整理古籍、鉴别版本,以换取微薄的酬劳。


    书市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这日,楼知寒正在一家相熟的书铺“翰墨斋”内,小心地修补一本破损的《地域志》。


    店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姓赵,为人还算厚道。


    “小子,你这手修复的功夫,真是没得说。”赵老板看着他那专注细致的动作,赞了一句,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你前几日……得罪了初家那位小爷?”


    楼知寒动作一停,眉眼低垂:“算不上得罪,只是未能如他所愿。”


    “唉,那些世家公子,哪个是好相与的?你呀,就是太硬气。”赵老板叹了口气,他是知道楼知寒一些情况的,“听说初家公子最近在赌场上栽了跟头,心情正不好,你小心些,避着点风头。”


    楼知寒“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心里清楚,却也无处可避。


    这时,几个穿着体面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走了进来,为首一人面容倨傲,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与初洛云也算相识。


    他们显然是来寻些闲书或新奇玩意。


    那侍郎公子目光扫过店内,落在角落里正低头忙碌的楼知寒身上,嘴角撇了撇,对同伴笑道:“瞧见没?那就是楼家那个‘才子’,如今也只能在这种地方,干些匠人的营生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楼知寒听见。


    楼知寒握着镊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但他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书页,仿佛那嘲讽是耳边蚊蚋。


    赵老板连忙上前招呼,将那几位公子引到另一边。


    嘲讽如同污水一般泼在身上,留下痕迹,却无法改变他前行的方向。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和言语。


    他的世界,与初弦的庭院、与初洛云的赌局、与这些公子哥的轻慢,仿佛隔着厚厚的壁垒。


    楼知寒补着手中的古籍,也仿佛在修补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命运。


    前路茫茫,他看不到光亮,只能凭着骨子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微火,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


    而初弦,此刻或许正在庭院中,为一片偶然落在琴弦上的梧桐叶而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