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空气中的粒子悬浮着，安静地驻留在藏经阁每一处被光笼罩的角落。


    “和我走罢，”姜成沐把小案上翻开的纸页全部合上，“你不应该在这里。”


    “嗯。”裴旭迷迷糊糊地，少年的脸颊因为低烧而漫上了绯红，安静地撑在小案上。显得格外乖顺，像是姜成沐家小区楼下，胖乎乎的白毛小猫。


    “这么好说话？”姜成沐奇道。


    “……都行。”裴旭蔫蔫道。


    这会儿完全没了刚才使坏的劲儿，看上去是真难受了。


    姜成沐突然就想把刚刚计划好的流程全盘打翻。她本来想让裴旭配合着自己演一出戏，给淑妃娘娘看看，使得“犯了错的臣子将功赎罪找回公主”的剧情更加真实一些。但是现在……


    “你不问我去哪？”姜成沐道。


    裴旭眼睛都快闭上了：“听凭公主安排。”


    “我带你回公主府。”姜成沐眨眨眼，道。


    裴旭回答：“哦。”


    “……”姜成沐，看来真是烧傻了，前段日子还在说什么——公主殿下没有府邸。


    “还能走么？”姜成沐起身，问道。


    裴旭跟着站起身。


    “跟着我，下台阶小心些，别摔死了。”姜成沐叮嘱。


    “……摔下楼，就和公主殿下一样了。”裴旭道。


    “都这样了还能损我？”姜成沐一阵无语。


    他把裴旭安置到早就停放在寺外的马车上，打发一个小卒去给淑妃娘娘报信∶“就说公主殿下不知道乱跑到哪里去，扭伤了腿脚。不得已之下，昭王侍读送公主殿下去昭王府医治了。”


    “遵命。”


    “去昭王府，不是去公主府吗？”裴旭靠着车窗，语气沙哑，间歇还低低咳嗽了几声。


    “去什么公主府，公主压根儿没有府！这偌大的皇宫也就只有我二哥稀罕你了，把你送到我二哥那里，你就安生呆着养病吧。”姜成沐随手扔给他一条毯子，“诺，赏你的，别烧坏了聪明的脑子，写不出诗来怎么办？”


    “那就不好了。”裴旭把自己裹紧。


    “你很喜欢写诗吗？”姜成沐问。


    “嗯。”裴旭回答。


    姜成沐实在好奇：“为什么？”


    裴旭：“振聋发聩，寄托情思……因为那是诗啊，写诗，是极好的。是一件令人不自觉沉沦，享受的事情。”


    姜成沐：“那你为什么要入京？效仿魏晋先人寄情山水，每日写写诗，挖挖野菜。不是可以过的很快活么？你不是很讨厌这些做官的么？”


    “公主殿下，若您有经世之才，您会甘心为一辈子草芥吗？”裴旭轻声道，“总会想做些什么的，不论是为民，为国，还是为自己。我常常觉得，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整个朝堂风貌……整山河，安社稷。我想让千里、万里之外再无流民遍野，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百姓和乐，天下大同。”


    “做什么春秋大梦？”姜成沐闻言，心有感触，但也只觉得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历朝历代变更，兴衰荣辱走一遭，朝堂上有的不仅是君子，更多的是小人。这种封建君主制注定了动荡，理想的社会难以达成。


    她很清楚，从来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看大夏的各位历史人物所从事的各种活动。这些和她没关系，她只是苦逼地被流放古代的现代人而已，迟早有一天她会回去。这些人，归根结底来说，与她毫无干戈。


    但是此刻，她抬眸，看着病怏怏的少年说起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眼中流露出的不再是荒芜，而是落了星的潭水。


    明亮，又有生机。


    姜成沐就这么瞧着，瞧着。


    裴旭这么做了吗，为他的理想行动了吗……他递交了请命书。或许那日穿的是一身红色官袍，带着乌纱帽？他穿起官袍又是怎么样的，姜成沐十分好奇——


    这样瘦弱的身板也可以不屈不挠，一个人面对丞相一党的“安守政绩”，并为此付出代价吗？


    姜成沐把他带走，心中并没有底。只是仗着父皇对自己所谓的“宠爱”吗？从小的成长环境让她下意识认为，这世界上或许并不存在什么真挚的感情。


    天家无情。清和远嫁，昭王惨死。


    此刻眼前的兄友弟恭，岁月静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你为什么和我走，不怕责罚吗？是皇上让你去佛缘寺的吗？”姜成沐好奇。


    裴旭缓缓眨了眨眼睛，将食指置于唇前：“嘘——公主，这不过是楚大人的主意罢了。圣上对此并没有发表看法。”


    “所以你才敢和我走？”姜成沐似笑非笑。原来你只惹着了丞相。


    “任性一回罢了。”裴旭清了清嗓子，“况且裴某，真的很难受。”


    “再说了，‘昭王殿下也不会让我出事’——”


    好，任性一回罢了。我就陪你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成沐最后还是勾起嘴角。


    ————


    自那日将裴旭送到昭王府后，姜成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或许是二哥为了掩人耳目，封锁消息了罢？且那日淑妃娘娘也没有对姜成沐的行为有过多言论，只是轻轻一句“宁徽没事就好，裴侍读救助公主有功，该赏。”带过了。


    这些天姜成沐也没有闲着。狠狠利用她挣来的积分细细查看史书，补充史学知识。


    之前她不甚清楚的“幕里挑婿”原是指元和初年，西边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一时间流民遍野……皇上开国寺为国祈福，国师曾卜算，若此时有一桩贵族级别的喜事可以为国家积聚福祉，那灾害自然也是会很快平息。


    看到这里，姜成沐忍不住吐槽，古代神棍的工资都这么好拿吗？真是梦到哪句说哪句！结婚和灾情有半毛钱关系吗？


    皇上自然是个虚心纳谏的好君主。于是趁着重阳日，大夏历年举办秋猎会的时节，各家贵族青年子弟齐聚一堂，为许久没有婚配消息的副相之女曹笙念挑选夫婿。


    副相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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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德在酒过三巡，大家兴味正浓时放言——若有人可以用弓箭，不受阻于屏幕遮挡，射中背后的青鸟画像中青鸟眼睛的话，就将曹小郡主嫁与他。


    谁不知曹小郡主生得冰清玉洁，可脸上的红色伤疤却让人望而却步——在大夏，脸上有伤疤的多是罪犯。


    而曹笙德将迎娶郡主的条件设置得这么难，想来也是不想女儿随便出嫁。


    一时间无人站出来。岂料在秋猎会上看热闹的邯跶人却放言：“中原都是些文邹邹的瘦猴子，根本就不会射箭。射箭这一块，还是要看他们草原男儿。”


    这下，“幕里挑婿”可就不再只是关乎大夏所谓的“祈福”了。而是上升到了大夏儿女的脸面。他泱泱大夏，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怎么可以受这样的侮辱？！


    异族挑衅，大夏的公子们一时间群情激愤。但是有谁能完成这个艰难的挑战呢？大夏重文轻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没有人。


    最后还是陈忠将军出手，射中了青鸟的眼睛。但是陈忠将军早有妻儿，和曹小郡主的岁数差的也不是一点两点。让曹笙念给陈忠将军做妾，显然不合适。


    紧接着邯跶王子哈图尔接弓，射中了青鸟另一只更小的眼睛。并拒绝娶曹小郡主，把中原女子再狠狠贬低了一番。


    为此，裴旭还写了一篇针砭时弊的文章，来讽刺大夏重文轻武的现象。通篇用词严肃，文风凌厉，骂的那些个大臣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不出意外，裴旭也被发配出京，过了段时间才被昭王捞回来。


    所以曹小郡主最后嫁给谁了？


    姜成沐好奇地往后翻，看到史书所给的答案，她简直两眼一翻，要晕过去了。


    谁？陈嘉世子？！！那个心肠里像泼了墨水一样的人！三番五次搞破坏，想要置裴旭于死地的人？和这样的人结婚怎么会幸福美满啊！


    虽说被邯跶人羞辱了一番，但是为国为民的事情还是要做。必须来桩亲事冲冲喜。既然是陈忠将军射中的青鸟眼睛，那这“女婿”的名额自然而然也就落到了陈府手中。


    陈府中有适龄男子吗？有啊，陈嘉世子不就是吗？！世子和郡主，简直是天赐良缘啊！于是文帝拍板定案，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了。


    姜成沐：“……心疼原身闺蜜三秒钟。”


    小萍走过来，喜道：“太好了！公主殿下……弘文院的四门学士杜诏先生和张老先生联合指证，那日陈嘉世子与诸玩伴在弘文院附近踢蹴鞠！刑部的人彻查后，在藏书阁东面的小树林里发现了遗落的玉佩，正是陈家独有的！那日袭击您的就是陈嘉世子！他已经被陈忠将军带回去教训了！恐怕这段时日都不会再出现了！”


    “哈？还有这码子事？”姜成沐心中暗喜，但是又飘来一片愁云，“那……那陈家还来秋猎会吗？”


    “皇上大怒，让陈忠将军好好管教世子。恐怕秋猎会是看不到陈家的人了。”小萍道。


    “？？？”姜成沐。


    那怎么办？谁来射鸟的眼睛啊？！大夏的脸面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