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作品:《不要因为恐惧离开我

    “好。”


    宦青溪回来了。


    纪怀光的心安静下来。


    他们已经1800多天没有见面了。


    五年前十月十号傍晚那场车祸,她惊慌失措的脸、柔软的身体是他对她最后的记忆。


    再次睁眼已是11月份。


    迎接他的是窗外飘落满地枯黄的树叶、母亲憔悴的笑脸。


    室内温暖静默,纪怀光首先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器械声。


    他试探地展开唇齿:“妈,我怎么了?”


    声音低沉沙哑,他差点以为别人在说话。


    一阵温暖落在他的右脸。


    万叶飞轻抚他的脸温柔又悲伤地解释:


    “一个月前,你出了很严重的车祸,现在醒来就没事了。你关伯伯说不会有后遗症,后面都会恢复好的,不用担心。”


    纪怀光抬了下眼。


    她如梦初醒般问:“是不是哪里疼?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动了动。


    头昏昏沉沉,右腿有痛感,浑身没有力气,没有别的地方难受。


    纪怀光不用垂眼都能看到,右腿高抬打着石膏。


    是骨折。


    他没有一丝情绪,试图回忆车祸画面。


    仿佛一把刀直插进大脑,他疼到睁不开眼。


    “怎么了?”


    她一脸焦急。


    纪怀光再睁眼,万叶飞旁边站着一个男医生。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他轻声问。


    纪怀光简要地说:“我想不起车祸发生前的事。”


    安静片刻,他问万叶飞:“妈,我是从公司下班回去的路上出的车祸吗?”


    她猛然睁大眼睛看向他。


    “不是吗?”纪怀光疑惑道。


    万叶飞平复好,帮他盖好被子:“差不多,不用着急想起来,身体恢复好了自然就好了。”


    他点点头,非常平静。


    走进医生办公室,她问关衢:“怀光的记忆以后还能恢复吗?”


    他沉思片刻:“可以的,脑部遭受重大创伤后出现失忆很正常。我观察他的头部没有问题,应该只是短暂性的失忆。”


    万叶飞站了起来:“忘了也好,他要是这时候突然提起青溪,要见她,按他的气性,我恐怕只能让她先回来了。过段时间,等他好些,承受能力更强的时候我再告诉他。”


    关医生叹了口气:“看恢复情况吧。他年轻、体质好,醒的比预计中快,用不了一年就能完全恢复了。”


    “谢谢,这段日子就要辛苦你了。”她感激地说。


    关医生摇摇头。


    他养病需要安静的环境,亲人朋友只从万叶飞这了解情况。她打电话一一通知。


    醒来两个星期后,纪怀光逐渐能坐起来了。


    他很配合治疗,恢复的很快。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等也看过他。


    他接受他们的拥抱,主动安慰他们。


    看着他们泪流满面的样子,他没有力气给予同样的反馈,轻轻拍背安抚。


    大部分时候他会沉默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听到声音打量下周围的环境。


    躺久了,他会让人推他出去走走。


    室外秋凉,纪怀光的心也一片萧瑟。


    他陷入了茫然虚无,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时他能在梦里感受到一些激烈的片段。


    比如黑色面包车猛冲过来,后背被坚硬的引擎盖撞得控制不住往前倒,头磕到地面时灰蓝色天空映入眼帘。


    一闪而过零零碎碎的画面,让他茫然。


    纪怀光想不起更多。


    他隐约觉得当时他的手是弯曲的,可能抱着什么东西,但这个动作并不合理。他没有深想。


    一天夜里,他梳理了所有的记忆。


    车祸前将近三年的记忆都模糊了。离车祸越近的越难想起来。


    纪怀光忍不住更迫切地回忆,被剧烈的疼痛中断。


    好几次,他回忆起了那段时间的感觉。


    他的心开始有了感觉。是一种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动美妙。


    它带来的模糊的快乐让他舒服了点。


    第二天,万叶飞给他带了些财经报纸杂志。


    “无聊的话可以看看这个。”


    “好,”他接过来,随手翻开最上面的。


    “妈,我车祸前一段时间是在光耀吗?”


    万叶飞递给他一杯热水:“先别想了,身体恢复好了,记忆自然而然也能恢复。”


    他接过去放在桌子上。“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想多想想。”


    她看了他一眼说:“阿浩下午会来看你。”


    纪怀光回答:“好。”


    或许可以问问他。


    褚浩一改往常张扬高调的打扮,穿了身淡色衣服。


    纪怀光调侃:“怎么穿得这么素?”


    他放下东西坐下,吐了口气:“还不是怕穿得太艳晃你眼睛。这次真是一劫。还好平安过了。没想到我刚去年出完车祸,你又出事了。”


    “你什么时候出的车祸?”纪怀光豁然抬起眼。


    褚浩愣住了,支支吾吾说:“就过年的时候,不重要了,已经好了。”


    万叶飞叮嘱过他不要提以前的事,他转移话题:“什么时候能出院?”


    纪怀光:“等头不疼了,应该快了。”


    褚浩点点头,跟他聊完最近发生的事。


    聊完,他站起来:“好好休息,无聊就给我打电话。”


    纪怀光慢慢点头。


    褚浩走了。


    他想起来他有手机的。里面肯定有痕迹。


    万叶飞来看他时,纪怀光问:“妈,我出车祸前的手机在哪?”


    万叶飞告诉过他,他是在路上走被酒驾的人撞的。他的手机应该没事。


    她低着头说:“不见了。当时哪还管的上手机。”


    他叹了口气,拿起杂志翻看。


    她走时,他叫住她:“明天给我带个手机过来吧,跟以前一模一样的。”


    万叶飞顿了会低头,带上了门。


    2月份,除了腿和失忆,纪怀光其他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强烈要求,从医院搬回了家。


    家里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


    有史以来人聚的最齐的一次。甚至有些因为利益产生矛盾的亲人也特意过来看望他。


    纪怀光能感受到他们真诚的关心,一并接受。


    这是他车祸以来最热闹的时候。


    很快生活归于平淡。


    很长一段日子,他在家里看书,工作,过着跟之前差不多的生活。


    他腿还打着石膏,无聊的时候会自己拄拐杖在楼下走走。


    这些日子,万叶飞几乎天天回家,时刻关注他的状态。


    他生活平静。


    明明和以前一样,他却总感觉缺点什么。


    有时候,纪怀光会频繁地翻找房间的柜子,或者反复在楼下的花园小径上绕圈,仔细地扫过家里的每个细节。


    王妈看见了问:“怀光,你在找什么?”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面前的柜子:“我不知道。”


    纪怀光在梦里想起了一切。


    一天早上,他像疯了一样找到万叶飞问:


    “宦青溪呢?我们不是一起出的车祸吗?她人呢?为什么这几个月从来没有出现?”


    万叶飞张着嘴看着他,始终没有说话。


    “她死了吗?”


    纪怀光失去力气,拐杖掉了下来,差点摔倒。


    万叶飞和旁边的王妈扶住了他。


    她认真地看着他:“去书房说。”


    他急促地走了进去,眼睛始终盯着某个地方,像含着一团火。


    “坐下。”万叶飞用下巴指了指沙发。


    纪怀光放下拐杖,坐了下来。


    “她怎么了?”


    他死死盯着万叶飞,紧张到了极点。


    万叶飞叹了口气,嘴唇不时张开,又闭上,始终没吐出一个字。


    纪怀光突然眼神发愣,胸口剧烈起伏,猛烈地呼吸,后背一阵阵发凉:“她死了吗?”


    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不断喘气。


    他拖着沉重的右腿上前,拉着万叶飞,不断摇着她,不停地说:


    “她不会死的,她还活着对不对?她不可能有事,我明明拼尽全力挡住了,她怎么会死?”


    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万叶飞心像被绞碎了一样,疼得无法忍受,背对他的脸都是泪水。


    她擦了擦眼泪,转身扶起纪怀光告诉他:“她没死。”


    他满是眼泪的眼睛迷惘地看着她,安静了下来,似在思考,似在发呆。


    她等着纪怀光的问题,反复坚定答案。


    “那她去哪了?她受伤去别的地方治病了吗?”


    他轻声询问,情绪比刚才淡了点,带着些疑惑和恐惧。


    万叶飞反复深呼吸,移开安抚他的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他提高了声音:“妈?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她的消息?”


    她脚步一顿,心里生出一丝害怕。


    “妈?”


    她最后深呼吸了一次,直视着他说:“宦青溪走了。她离开1市了。”


    声调有些僵硬。


    安静了十秒,再次传来他的声音。


    “为什么?”


    纪怀光语气中的疑惑更重,带着些懵懂。


    他小时候第一次提出想独自划船,她拒绝他时纪怀光就是这个表情。


    因为危险。


    但这次她不能直白地告诉他答案。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她必须给他一个足够残忍的理由,才能让他彻底死心。


    万叶飞移开目光,背对他闭上了眼睛,反复呼气三次说出了答案:


    “当时你情况很糟,医生说会残疾或者瘫痪,要做最坏的心理准备,她第二天就没来了。”


    房间安静了很久很久,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安静到万叶飞几乎以为只有她一个人。


    她试探着回头看,纪怀光一直保持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整个人处于凝固的状态。


    他不说话。万叶飞一直看着他。


    “怀光?你听见了吗?”


    他仍然没说话,眉目间有情绪在汹涌。


    她恢复了勇气,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半真半假地说:


    “怀光,因为有你的保护,宦青溪毫发无伤。一开始,我们一起在急救室外等你的消息。她非常难过,一直在哭。直到凌晨,医生出来告诉我们你受了很多很多伤,最后还说可能残疾瘫痪。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我想这也很正常,她一个小姑娘,无亲无故的,不可能不害怕。我就让她先回家,有你的消息我再告诉她,后面她再也没来过了。你醒来的第一天,我给她打过电话,但打不通。当时你失忆了,她不来,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她的存在。你们这样见面多尴尬?我想等你恢复记忆再和她说。没想到后面她换了电话,还从格瑞辞职了,她家也没人了,也打听不到她去哪了。”


    她观察纪怀光的表情,他很平静,脸上偶尔出现几个表情。


    纪怀光呆坐了很久,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她拿不准他信没信,沉默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纪怀光拿起拐杖一瘸一拐走出门。


    经过身边时,万叶飞隐隐听到他默念:“她还是走了。她还是走了。她还是走了……”


    她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痛心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