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傻夫君

    年关的热闹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赵家内里的暗流却愈发汹涌。自赵员外见林青将自家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对赵承照顾得无微不至,处事也颇有章法,便动了让他参与管家、分担些事务的心思。一来是确实需要人手,二来也是存了借林青制衡柳小娘的心思。柳小娘掌家多年,赵员外并非对她的某些行径毫无察觉,只是先前无人可用,加之身体不济,便睁只眼闭只眼。如今有了林青这个变数,局面自然不同。


    林青参与管家后,与柳小娘之间的嫌隙便如冬日湖面的薄冰,看似平静,实则一触即裂。


    这日,鸡叫头遍,林青就醒了。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使在赵家,也改不了。身旁的赵承还睡得沉,一条胳膊习惯性地横过来,搭在他腰上,温热沉重。林青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将那胳膊挪开。动作间,闻到赵承身上干净的气息,混着点淡淡的皂角味,这味道让他心安。他轻手轻脚起身,并未刻意打扮,只穿着素净的旧衣,头发利落挽起。


    他没有直接去柳小娘处点卯,而是先去了外院账房。自参与管家以来,他并未急着夺权,反而沉下心来,默默翻阅往年的旧账册。他识字虽不算多,但心思缜密,对数字尤其敏感。那些陈年账目,柳小娘料定无人会细查,做得并不十分精细。


    就在这些故纸堆里,林青发现了端倪。尤其是近两年的账目,有一项支出引起了他的注意——赵承日常调理身体、购买药材的用度。账面上数额不小,但林青仔细回想赵承实际用到的药材,无论是成色还是分量,都与账目所载相去甚远。他不动声色,私下里寻了可靠的老仆,又悄悄比对过库房实际入库的记录,心中已然明了——柳小娘竟连赵承治病的银两都敢克扣,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一股怒火在他胸中翻腾,但他硬生生压了下去。此时发作,柳小娘大可推脱是下人办事不力,或是药材市价波动,难以给她定罪。他需要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她无法辩驳的现形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年节宴请宾客在即,采买事宜由柳小娘主要负责,林青从旁协助监督。柳小娘大约是觉得林青初来乍到,又是乡下出身,不懂这些高门大户的年节往来和花费,便想在宴席采买上再做手脚,填补之前可能被查账的亏空,甚至大捞一笔。


    这日,林青依例去柳小娘处核对宴席采买的最终清单和报价。柳小娘依旧摆着架子,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将单子随手递给他,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喏,都在这儿了。按照往年的规矩置办的,你瞧瞧,可别又说哪里不合规矩。”


    林青接过单子,仔细看去。上面罗列了各类山珍海味、时蔬果品,数量庞大,价格也标注得清清楚楚。他目光扫过几项大宗采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小娘办事,自然是周到的。”林青先是缓声道,随即话锋一转,指着其中一项,“只是这‘上等金华火腿’,采买二十斤,单价一两五钱银子一斤……据我所知,因今年商路通畅,此类火腿市价不过一两二钱左右。还有这‘活鹿一对’,宴席用一只便足够彰显体面,为何采买两只?且这单价也比市面高了近三成。另外,这几样海鲜,标注的都是顶好的货色,但这价格,似乎也远超时价。”


    他每说一项,柳小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她没想到林青不仅识字,竟对市价如此了解!这些价格自然都是她虚报了,准备吃下差额。


    “你……你胡说什么!”柳小娘强自镇定,声音却有些尖利,“年关时节,物价飞涨,你一个乡下哥儿知道什么!我采买的都是最好的东西,价格自然高些!再说,往年都是这个价!”


    “是吗?”林青抬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可我昨日恰好询问过城中‘福瑞祥’和‘德盛昌’两家老字号的掌柜,他们给出的报价,可并非如此。若小娘坚持是这个价格,不如我们现在就请那两位掌柜过府一趟,当面核对?也好让公公放心,咱们赵家的银子,没有被冤枉花出去。”


    他早就防着这一手,提前做足了功课。那两家掌柜与赵家有旧,赵员外也曾暗中嘱咐他们,若少奶奶询问,需如实相告。


    柳小娘闻言,脸上血色尽失,指着林青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竟敢私自打听……”


    “不是私自,是奉公公之命,协助管家,自然要弄清楚每一笔开销的来龙去脉。”林青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钉,“况且,比起克扣大少爷治病救命的药材银钱,我这打听市价,又算得了什么?”


    他终将埋藏已久的杀手锏抛了出来。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赵员外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怎么回事?又在吵什么?” 原来,早有机灵的仆人见情形不对,去请了老爷。


    柳小娘如同见了救星,立刻扑过去,涕泪交加:“老爷!老爷您要为我做主啊!林青他、他污蔑我!说我虚报账目,还、还说我克扣承儿的药钱!这简直是血口喷人!”


    赵员外脸色铁青,他没有立刻理会柳小娘,而是看向林青:“青哥儿,你方才所说,克扣药钱,可有证据?”


    林青从容不迫,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查账比对的结果,甚至还有几包他悄悄留下的、品质低劣的药材样本。


    “公公请看,……对比之下,银钱与实物差距巨大。林青不敢妄言,所有证据皆在此,请公公明察。”


    赵员外接过那几张纸,越看脸色越是阴沉。他经商多年,账目上的猫腻一眼便能看穿。尤其是涉及到他心中一直觉得亏欠的大儿子的救命钱,柳小娘竟也敢伸手,这彻底触犯了他的底线!


    他猛地将那几张纸摔在柳小娘面前,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还有何话说!承儿已经如此,你竟连他治病的钱都贪!还有这些年,你中饱私囊了多少?今日若不是青哥儿查出来,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柳小娘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赵员外深吸一口气,看向林青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有赞赏,更有愧疚和决断:“青哥儿,从今日起,府中中馈,便全权交由你掌管。库房钥匙、对牌,一应事务,均由你定夺。” 他又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柳小娘,“至于你,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你院里的用度,也按份例减半!”


    林青垂首应下,这一步,他走得险,却也走得稳。不仅拿到了真正的管家实权,更彻底打击了柳小娘的气焰,在赵家真正立住了脚跟。而他与柳小娘母子的仇怨,也由此更深。


    林青能清晰地感觉到柳小娘和赵启看他和赵承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嫉恨。


    他越发谨慎。赵承的饭食,他必先尝过;赵承的衣物,他亲自浆洗晾晒,不容他人经手。夜里,他甚至在门闩上放了不易察觉的小机关。


    这晚,月色昏黄。林青浅眠中,听到窗外有极轻微的猫叫,不像野猫。他心中一动,悄悄起身。自养的那只狸花猫前几天跑丢后,这叫声便有些蹊跷。他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循声出去,想看看究竟。


    路过柳小娘院落的后窗时,里面压抑的谈话声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窗纸透出微弱的光,映出两个拉长变形的人影。


    “……不能再等了!”是赵启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爹最近咳得更厉害,眼看也没多少日子。那傻子一天比一天明白,前天我听见他竟跟爹讨论田庄的租子!还有那个林青,把持着家,我们一点油水都捞不着!”


    柳小娘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可……可上次下毒就没成,那哥儿精得很!现在他们防范更严,怎么下手?”


    “这次不用慢的,用猛的!”赵启语气狰狞,“我弄来了‘阎王帖’,无色无味,发作快。就放在他们明早的粥里!一了百了!”


    林青在窗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阎王帖!他听过这毒药的恶名。


    “那……那林青……”柳小娘似乎还有些犹豫。


    赵启冷哼一声,语气陡然变得淫邪:“他?倒是可惜了那张脸……不过娘你放心,儿子我早就想尝尝味儿了。等他成了寡妇,无依无靠,还不是任我拿捏?到时候,人和家产,都是我们的!”


    “你疯了!他那个泼辣性子……”


    “泼辣?赵承是个没了老头子撑腰,他泼辣给谁看?到时候拔了他的利爪,看他还能不能硬气起来!”赵启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显恐怖,“就像当年,对付我那个好嫡母和好大哥一样……谁让他们挡我们的路!”


    窗外的林青,如遭雷击,手脚冰凉。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们承认害死赵承生母,将赵承毒傻,如今还要故技重施,连赵员外也被他们长期下毒!怒火与寒意交织,冲得他眼前发黑。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发出声音。


    他不能再忍了。这不是宅斗,这是谋杀!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院子,心口怦怦直跳,脑子里飞速盘算。直接告诉赵员外?老爷子病体支离,未必受得住,而且空口无凭。报官?没有证据。


    他看向床上似乎睡得正沉的赵承,心中蓦地一痛。这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被人再次毒害。


    “唔……青哥?”赵承忽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他站在床前,含糊地叫了一声。


    林青走过去,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他英俊却稚气的脸,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他轻轻拍了拍赵承的胳膊,低声道:“没事,睡吧。”


    赵承却抓住他的手,握得很紧,眼神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澈专注,不像平日懵懂。


    他低声,语速平稳清晰:“别怕,我也听到了。”


    林青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赵承握紧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我早就好了。半年多前,就好了。一直在装。”


    林青如遭电掣,呆呆地看着他。半年多前?那岂不是……自己那些哄孩子似的举动,那些私密话,那些洗澡擦身的窘迫……全被他看在眼里?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又羞又恼,还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可眼下形势危急,根本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你……”他声音发颤。


    “他们想害我们,这次,不能让他们得逞。”赵承的眼神锐利冷静,哪里还有半分痴傻,“你将计就计,明天……”他凑到林青耳边,低语起来。


    林青听着他的计划,心跳如鼓,却也逐渐冷静下来。原来,他并非孤军奋战。


    第二天一早,林青依计行事,故意在柳小娘安插的眼线面前,透露要独自回娘家一趟,取些旧物。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果真一个人出了赵家门。走到离家不远的那片小树林时,身后脚步声骤起,赵启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仆堵住了他的去路。


    “好嫂子,这是要去哪儿啊?”赵启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一步步逼近,“一个人多不安全,弟弟我送你一程?”


    林青站定,面无惧色,冷冷看着他:“赵启,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赵启□□一声,“嫂子这般颜色,嫁给个傻子岂不是暴殄天物?不如跟了我,保你日后吃香喝辣……”说着就伸手要来抓林青。


    就在这时,树林四周猛地冲出七八个手持棍棒的衙役,为首一人大喝:“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小哥儿!拿下!”


    赵启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衙役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大喊:“你们干什么!我是赵家二少爷!放开我!”


    “赵家二少爷?”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赵承从衙役身后走出,一身青衫,身姿挺拔,眼神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傻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赵启,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二弟,你意图对林青不轨,人赃并获,还有何话说?”


    赵启瞪大眼睛,如同见鬼:“你……你……你没傻?!”


    “托你和你娘的福,没傻透。”赵承语气冰寒,转向衙役头领,“差大哥,此人不仅意图行凶,更涉嫌十年前毒害我生母,以及毒害于我,证据稍后便奉上。”


    赵启面如死灰。


    回到赵家,公堂之上,人证物证俱全。赵启在惊恐之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不仅承认了此次谋害,连同十年前与柳小娘合谋毒杀嫡母、毒傻兄长,以及近年来给赵员外下慢毒之事,全都招认了。


    柳小娘见大势已去,瘫软在地。


    沉冤得雪。赵员外听闻全部真相,又气又痛,吐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经救治后,虽身体垮了大半,但积年的毒害终得清除,好生将养或许还有转机。


    一切尘埃落定。赵家彻底清洗,交给了赵承和林青。


    夜晚,新房内红烛高烧,却已是不同的心境。


    林青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情复杂。想到他装傻时,自己给他洗澡,他故意蹭过来的手;教他认字,他假装学不会,趁机靠在自己肩上;夜里睡觉,他八爪鱼似的抱着自己……原来,全是装的!


    “你……你早就好了,为何不说?”林青语气带着嗔怒,耳根却红了。


    赵承走近,握住他的手,目光深沉而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起初,是为了暗中查证真相,不敢打草惊蛇。后来……”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林青的手背,“是舍不得。舍不得你对我那般毫无保留的好,舍不得看你为我着急、为我心疼的样子。”


    他的告白直接而滚烫,林青脸上绯红一片,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想到那些亲昵接触都被这男人清醒地感知、甚至暗中享受,他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心底深处,却又涌起的欣喜和安心。原来,他一直不是一个人,他一直被这样一个强大而温柔的人,默默地守护着,爱慕着。


    “你……无赖!”他最终只能啐了一口,眼波流转间,已是春水融融。


    赵承低笑一声,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只对你无赖。”


    红帐落下,烛影摇红。这一次,不再是孩童般的玩闹,而是真正交融的甜蜜与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