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不愿意

作品:《轻晃

    棠茉转了转手里的筷子,正低头咬下一口甜糯多汁的水煮玉米时,坐在她旁边的小家伙蔫巴巴地回答了一声:“吉吉记住了,爸爸。”


    本意是想安慰可怜巴巴的魏吉吉一下,所以棠茉举起玉米说道:“像这样把玉米烤起来吃,好像也会很好吃欸。”


    魏吉吉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


    她好像让气氛都尴尬了起来。


    萧政聿坐到另外一边,手里也拿了根玉米。


    没过一会儿,肩膀上扛着一把钉耙的老爷爷走了进来,魏吉吉瞬间展开笑颜,大声喊道:“马爷爷,你终于回来了!”


    “诶,吉吉好啊。”


    棠茉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天萧政聿骑自行车送她去学校时,在附近一个路口,遇到过这位老大爷,当时好像载了三头粉红色小猪来着。


    原来这里就是他家的玉米地。


    耳边,萧政聿礼貌地叫了一声:“马伯。”


    棠茉也立马乖乖附和:“马伯伯,您好!”


    “小姑娘,你好!”老大爷乐呵呵地说着,“今天谢谢你也过来一起帮忙,晚点多拿几袋玉米走,我也没其他好东西能给你了。”


    话一说完,魏吉吉起身,牵着他走进了屋子里。


    没过一会儿便传出了电视机播报新闻的声音。


    萧政聿看了一眼,没去制止。


    “这个伯伯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吗?”棠茉出于好奇地问道,她看到不远处阳台下的晾衣架,上面也只有几件补着补丁的男士背心而已。


    男人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低声回答道:“嗯,早些年他的妻子因为得了肠癌,从医院回来之后不久就投河自杀了。”


    棠茉张了张嘴,心里五味杂陈,方才咬下一口的玉米都吃不出甜味来了,“是癌症晚期,太痛苦到受不了了,所以才会这么选择的吗?”


    半晌之后,萧政聿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嗓音沙哑了很多:“不是。”


    “是害怕拖累家人。”


    这样的答案好像更让人感到悲伤了。


    蓦地,刮起一阵狂风。


    那棵枯萎的枇杷树被吹得“沙沙”作响,无数瘦瘠的枝条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清脆折断。


    萧政聿闭了闭眼,缓慢开口:“这棵枇杷树,就是那老太太走得那天,开始枯死的。”


    “棠茉,人其实很少能够打败天意。”


    忽然被点到了名字,棠茉愣住了一会儿,看天看地,看花看树,都深感窒息,她很想硬着头皮闷声认同地回答上一句:“是。”


    尚未开口,身旁的男人又突然说起了话。


    ——“但这棵树即使枯死了却仍在,又何尝不是一种抗争呢。”


    棠茉心一紧,抬眼的瞬间,萧政聿也看向了她,四目相视,都有彼此数不清沉默的理由。


    直到这阵风刮过。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那你呢?”


    “你的心里还有树吗?”


    等待了好一会儿的时间,萧政聿也没有回答。


    他无声地站着,下颌线条棱角分明,脖颈间的喉结滚了滚,最终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吃饱了就继续去干活吧。”


    话音落下,就扔了手里的玉米芯,然后离开了。


    棠茉又盯着面前的那棵枇杷树发了一会儿呆。


    ——你说人在跳河之后,真正窒息,感受到死亡的那一刻,想的还是她为什么而自杀的理由吗,这不是什么天意。


    “喵——”


    不远处的红砖矮墙上,跳下来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白猫,眼睛很圆很可爱。


    棠茉伸出了手中吃了三分之二的煮玉米,她正好握着木筷子,能让这只猫站在另一端,啃玉米粒。


    大概平常住在这儿的老大爷也经常会喂它,虽然是流浪猫,却并不怎么怕人,吃几口便“喵喵喵”地撒起了娇。


    “你好乖呀。”棠茉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在猫咪的脑袋上揉了好几下,然后这猫还主动蹭了蹭她的手心。


    剩下的玉米粒都被啃完。


    棠茉收起了手,也不知道是对着那个地方,怅然若失地说道:“我也想抗争。”


    “可是十七岁的天意,二十三岁就会有勇气去打败了吗。”


    转角处,萧政聿拿着空了的箩筐,刚离开。


    ─


    下午天公作美,空中的云层多了许多,虽然太阳还在,但光线至少薄弱了一些。


    棠茉没休息,想善始善终,所以又继续走到了那片玉米地里,埋头干活的时候,她的脑子可以尽情放空,虽然身体上是累了一些。


    但又莫名感到放松。


    直到太阳快要下山,萧政聿走到她的身前,喊她结束回家时,她才拉回所有的思绪。


    见她木讷,萧政聿挑了挑眉,有意存了几分要故意逗人的意思,“怎么办啊,你看起来晒黑了很多。”


    没想到平常最臭美的小姑娘,听了这话不仅不生气,也没有到处找镜子找水塘,嚷嚷着后悔干了一天的农活,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来。


    她就安静地站在原地。


    半晌后,突然莞尔地笑了一下,“黑就黑点呗,那也漂亮。”


    棠茉背过手,转头看向了远处起伏的山脉。


    如此巍然,耸立于云端。


    近处,则是附近一对也干了一天农活的老夫老妻,正彼此搀扶着走路回家,那老太太仿佛中暑了一般,脚步有些轻飘。


    所以她身旁的老伴满脸都是责怪:“我都说了你不要来地里了,好好在家歇歇不好吗,一辈子就是贱命,闲都闲不住。”


    奇怪的是,话音落下,彼此二人都牵着对方的胳膊,牵得更紧了一些。


    收回目光,棠茉看向了自己面前站着的男人。


    ——如果非说天意的话,那她只信爷爷让她来桑桉,结果在这里又遇到了萧政聿,并且和他不管怎样都纠葛着,才算是天意。


    她欣然一笑,轻声说道:“萧政聿,如果过了三十年、四十年,我们也头发花白了,要是彼此日子都过得不算如意的话,就也来这里造间小房子住下,然后每天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怎么样?”


    男人开始眯起眼来打量她。


    棠茉大方也坦诚,就任由他这么看着。


    然而下一秒,他的回答却让她心都像是被攥紧了一样,生疼生疼的。


    他说:“我不愿意。”


    ——“棠茉,我再也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