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劲干巴的枝桠上，黑乌鸦正嘶哑地叫着，仿佛要把所有人与事物都拉入进漆黑的梦魇之中，不再见光。


    月亮离地面愈来愈近，有些瘆人。


    棠茉感觉在她的心尖上，有一把生钝的铁刃，正在一点一点地剐着，望着眼前高大清瘦的黑影，她咬紧了嘴唇，才不至于泄露出哭声。


    蓦地，那影子动了起来，向她靠近。


    “你别过来！”棠茉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道，不想因为距离而露馅，“萧政聿，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要跟你分手，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都没有用！”


    下一秒钟，她右手拿着的手机被抢走。


    紧接着跌入了一个清冷，却泛有着淡淡温暖的怀抱之中。


    周遭一切逐渐从迷雾之中演变为了清晰。


    她的头顶响起一道很沉重的嗓音，有几分沙哑难耐，“我不同意分手，棠茉，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分手了。”


    棠茉目的没有达成，气到一把推开了身前抱住了自己的男人，她皱起眉毛，“你不同意又怎么样，我从刚才说完，我们现在就已经什么关系都不是了。”


    兴许是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话真的太直接，太伤人，她又没脑子地原地找补了一句，“我的爷爷，真的是我生命之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没想到，是这句话最让萧政聿伤心。


    疲惫地阖了阖眼，他哑着嗓子反问，“那我呢？”


    棠茉心里下起了一场暴雨，倾盆洒落。


    她很想疯狂地说“对不起”，但是李叔所说的那些话，此刻正不断在她的脑海里徘徊，半晌之后，还是冷冷地开口说道：“你什么？”


    “萧政聿，跟你复合只是因为我想要报复你而已，六年前我们分手，大家都说是你甩了我，所以现在，我想要掰回一局。”


    话音落下，连方才那些乌鸦声嘶力竭的叫声，都消失不见了，夜风更凉、更刺骨。


    棠茉刻意地将脑袋埋得很低，她是真的有些不敢抬头去看身前的男人，现在到底是什么神情了。


    些许眉眼之间堆砌的阴鸷，能够将她杀死成千上万次。


    忽然一刻，鼻息之间涌上了那股淡淡的烟草香味，紧接着她的头顶似乎被一只大掌拍了拍，力道不重。


    但是棠茉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她还以为自己是要被打了，直接一咕噜把脖子都给缩没有了。


    结果抬眼一看，男人懒洋洋地轻笑着。


    那只大掌也只是在揉她的脑袋而已。


    萧政聿神色温柔，“原来我们茉茉的好胜心这么强啊。”


    他甚至想好了另一条解决的对策，“我可以告诉所有人，上次分手是你甩的我，你想怎么公开都行，我一定尽全力配合。”


    “所以，茉茉，这一次，我们没有非要分手的理由，嗯？”


    棠茉身体内的血液都开始倒流了。


    趁着她尚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无情地将那只手掌拍给，然后说道：“我是真的认真的，萧政聿，我其实早就对你产生厌烦感了！”


    “而且你给我做的那个番茄面条……一点儿也不好吃，我都要全部吐出来了！”


    她对于自己的“演技”，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小的时候，装病不想去上学，医生因为有工具可以借助，所以她总是瞒不过，但是那些老师和爷爷都未能识破。


    而且六年前的那次分手，她也成功了，不是么？


    萧政聿抿紧了嘴唇，有那么几瞬间的错愕，他真的就差那么一点儿，信以为真了。


    “嘀——”


    直到狂响的手机提示音不仅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也划破了二人之间流转的疏远。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看到上面标明的数值之后，萧政聿忽而上扬起了眉毛与唇角，他将屏幕转给眼前的小姑娘看。


    低声说道，“茉茉，我刚才设置了特别关注，你现在悲伤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峰值。”


    “所以，别再说分手了，好吗？”


    棠茉因为掩盖不住最真实的情绪，连身体都轻轻摇晃了起来，一连说了好几声的，“不好！不好！不好！”


    然后恼羞成怒地跑进了医院里。


    恨不得直接卸载那朵茉莉花的软件。


    她真的有够烦的。


    —


    重新回到了医院之后，棠茉先是去公共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后她再次步入爷爷的病房里，没想到老爷子竟然靠在床头上，为了看手机，还特意带了一副老花眼镜，脖子上还有起保护脊椎作用的u形枕头。


    一看见她，仿佛吓坏了似的，手机都往边上一扔。


    真是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秘密的东西。


    棠茉视线瞥到桌子上已经被倒出来的几粒药片，她伸手试探了一下玻璃杯中的水温，然后又往里面加了些热水。


    端到床前，亲眼看着她爷爷全部都咽下去，才安心罢休。


    “我是不是还要伸个舌头给你检查一下啊？”棠老爷子半开着玩笑说道。


    然而棠茉刚经历了悲伤的事情，现在真的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的。


    显然，棠继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两边眉毛拢起，语气一下子就肃穆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棠茉坐到椅子上，低头用手揪着衣角，闷闷地回答：“爷爷，我已经和萧政聿提出分手了，所以拜托你也好好地治病，好吗？”


    她稍稍抬起头，想要观察一下老爷子的表情变化，却未曾如她说所料那般，有太多喜悦之色浮现。


    难不成是早就断定她会听话，所以都波澜不惊了？


    棠继华“嗯”了一声，“那他呢，同意了吗？”


    棠茉实话实说，“还没有，但我一定会跟他分手的，您就放心吧。”


    这句话倒是让棠老爷子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弧度，他恹恹摆手，“知道了，你做得很棒。”


    正好省却他来操心，要怎么展开这场考验。


    —


    棠茉在病房里陪住了整整一个晚上，是第二天清晨才打着哈欠，蹑手蹑脚地离开的。


    她回到老宅，拿了些衣物、生活用品，以及专门给向日葵小学的老师们带的特产和礼物。


    停车场，司机李叔已经帮她备好车了。


    没和萧政聿说，棠茉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到桑桉去，每一步都按照她爷爷的设想，乖乖听话。


    所以即使知道路上有个跟踪着她的小保镖，一定是爷爷专门派来监视的，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么一路，连歌曲也不播放。


    麻木地在路上疾驰，轮胎溅起无数的泥泞。


    而医院的病房内，因为早上要打针而醒过来的棠继华，在结束后，此刻又拿起了手机，点开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新安装软件。


    上面显示他孙女的情绪一直都处于在一种悲伤状态之中。


    他叹了口气，窗外秋日倒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