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茉因为出发的很早，在抵达桑桉之时，仍然是晴空万里。


    这个季节的桑桉秋高气爽，周遭的田野逐渐染上了金黄色，首批早熟的稻穗已然沉甸甸地弯下了腰，谷粒饱满，就连空气中都全部溢满了稻香。


    开车经过镇上，棠茉发现她那会儿第一天来看到的，一家因为灯牌坏了个部首而变成“黄焖鸟米饭”的人家餐厅竟然也修好了那个“又”字旁。


    一切都有种熟悉，却再也回不去了的破碎感觉。


    大概是开长途车开得太累了，棠茉回到了住处以后，直接倒头就睡，反正明天才用正式去上班，她也不想收拾什么了。


    结果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


    最讨厌这种睡不到天亮，还反而离天亮还有很多时间的尴尬局面。


    因为这个时候，不仅感到饥饿，胃里“咕咕咕”叫的响声似乎能在这个空荡荡的卧室里回响似的，心里还会涌上来一种很悲伤的情绪。


    也不知道……萧政聿……现在会在干嘛。


    找她？


    或者是生她的气，然后放弃，真的和她分手。


    棠茉坐在床上，紧紧抱住了她自己拱起来的膝盖，还将脸埋进去，直到胃里的灼烧感都激起胃酸回流时，她才意识到，必须要下楼去找些吃的了。


    哪怕吃口小面包，喝口凉水，随便应付一下也好，她这次回来是带着爷爷的“眼睛”的，不能让他担忧，也不能让他失望。


    结果一下楼，发现客厅里居然亮着一盏小夜灯，暖黄色的光晕在黑暗里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而长方形的木桌子上，则是罩着一个白粉色蕾丝花纹的菜罩子，像一把雨伞一样，静静地“防雨”。


    棠茉皱了皱眉头，很确信她下午回来那会儿，这些东西都还是不在的，所以也就是意味着，有人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溜了进来？


    但这又不是什么田螺姑娘的美好童话故事。


    世界上哪会有善良的小偷，看房子内家徒四壁，还好心地自个儿买些菜回来，烧好以后再无声离开呢。


    掀开那菜罩——一碗铺满了红色虾仁的鸡蛋羹、一盘块头分明的菠萝牛肉、一盅用水果玉米炖的冬瓜汤，还有一份七色的糙米饭，盛得那半圆，圆滚滚的，最顶端撒了几粒黑芝麻。


    这些菜的旁边还贴有着一张蓝色的便利贴。


    有些潦草的字迹却把每道菜需要加热多长时间都写得很清晰，最后还提醒她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时候要记得戴手套。


    那手套还是画出来的，五根手指有些别扭滑稽。


    棠茉盯着一桌子她喜欢吃的菜，沉默了很久。


    ——原来他也回到桑桉了啊。


    最后到底是不想与食物过不去，棠茉全部都按照便利贴上写好的说明，一步一步加热好了三道菜以后，她秉持“光盘行动”，愣是一点一点儿全部都吃光了。


    胃里撑的瞬间想要掉眼泪。


    但偏偏又不争自己的气，有种幸福的感觉。


    要是每一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


    翌日天明，棠茉在闹铃的催促声下醒来。


    她这次虽然是自己开车回来的，但早上也没有开着那辆蓝灰色的法拉利出门去上班，倒也不是担心跑车底盘太低，容易被这乡村路上的石头给剐蹭。


    纯粹觉得这里更适合漫步而已。


    只有这样，才能经过沿路那些烟火气。


    也不会被人围观。


    结果一到向日葵小学，门卫处停放着一辆红色的小奥迪，还是最低配版的。


    保安大爷说话说得嗓子都嘶哑了，“季老师，真的不行啊，上头是有明文规定的，这学校里面不准进任何汽车，哪怕是辆小电瓶车都不行！”


    “你说你要是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学生怎么办呢？”


    棠茉经过时瞥了一眼，才发现驾驶位上坐着的女人是季筱璐，显然对方也看见了她，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她假期里还弄了新指甲，又尖又长的，一边抚摸着，一边说道：“我这不是前几天刚从城里的4s店提回来的新车吗，停在外面，万一有些人眼红嫉妒，戳坏我的油箱，或者是在我轮胎下面放些钉子，该怎么办呢？”


    棠茉还被季筱璐给盯了一眼，她笑着反问，“你说我说得对吧，棠老师？”


    棠茉不太想说话，而且她的手里还拎了很多东西，特别重。


    最后在保安大爷的“驱赶”之下，季筱璐还是没能够将她的新车开进校园里，只好找了个店门口，特别霸道自私地占了两个空位置。


    而棠茉在回办公室之前，手机响了一声，她便停下，解锁看了一眼新讯息的内容──是司机李叔发来的。


    一张她爷爷正闭着眼睛吃药的照片。


    大概是怕她在外面因为看不到而担心，所以才特意发来的吧，棠茉深呼吸一口气，单手在屏幕的键盘上打字回复：


    【您有心了，多谢您照顾爷爷。】


    而在京城，收到这条感谢内容短信的司机老李，还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的，因为这是那位姓萧的先生在离开之前，特意来找他，恳求他这么做的。


    不然他这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怎么可能会想得这么仔细──因为害怕大小姐担心而天天拍张照片报备呢。


    棠茉收起手机，继续拎着礼物往前走。


    抵达办公室之时，老师们都七七八八地到了，她一个一个，热情地分出那些特产、礼物。


    最后，只剩下了季筱璐一个人还空着手。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彼此心里都很心知肚明，也难免日后闲聊之时，把这桩事当成个笑话来谈。


    棠茉思考了几秒钟，出于礼貌，还是在剩下的几盒准备留给学生们品尝的糕点中，拿了一盒没有太碎的递给季筱璐，“季老师，你也尝尝吧。”


    毕竟一码归一码。


    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忘记了那次运动会上所发生的事情。


    然而在收到糕点之前都还刻意低着头的季筱璐，一看到也有她的份，立马变得高高在上，开始摆谱了起来。


    她颇为嫌弃，“这东西看起来干巴巴的，我不太想吃呢。”


    棠茉尚未善良到凑上脸给别人扇的地步，反正她在外人眼中的礼数已经做完整了，这个季筱璐不接，别人也只会是觉得她有问题。


    于是立马缩回手，一句话都懒得说。


    不料，季筱璐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故作亲昵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项链勾住的几根头发丝儿，然后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棠老师，听说你国庆节在外面还遇到学生的家长了？”


    “啧啧啧……女人还是自重一点比较好吧，你这给老师们买糕点的钱不会就是靠睡……。”


    话音未落，在外面的方沁敲了两声办公室的门，喊道：“棠老师，门口有人找你，快来呀。”


    棠茉看着方沁挤眉弄眼的神色，瞬间明了那人有可能会是谁。


    也是，方老师的消息真的太滞后了。


    ——兴许在山里得知她和萧政聿复合的那一秒，正好是她在医院楼下提出分手的那一刻。


    走向门外，棠茉顿住，冷冷地扫了一眼季筱璐，“季老师，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要做的事情，都还没开始呢。


    手轻轻一抬，棠茉本意是想搂一下她自己散落在脖子后面的长发。


    结果季筱璐“咻”的一声，像是只惊慌失措的老鼠一样，退后一步躲开了。


    大概是那次马拉松结束，被她在学校的卫生间里，抓头发都抓出心理阴影了？


    竟然这么可笑。


    棠茉连个眼神都不想再给，大步走向了一直都在办公室外面等着她的方沁。


    ——不战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