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将墨云清的住处安排在客栈最幽静的角落。往后几日,墨云清要么埋首温书,要么于廊下观雨,借这片刻闲逸稍作休憩。


    一个月住下来,墨云清发现“积翠客栈”里一共三五间客房,住的几乎都是备考学子。墨云清见过十三与他们一起吟诗论画,纵论时政。她既懂策论,能够旁征博引以古论今;也懂音律,有那么一两次,墨云清看见十三独自抱着琵琶在后院池塘边轻弹小曲,曲音袅袅,悦耳动听。


    还真是个不容小觑的姑娘。


    每当那抹清丽身影自廊前掠过,墨云清总会这么想。


    自他搬入客栈后,十三便遣一名叫烟青的小丫头送来银两,每日三餐也准时奉上。只是十三自己却迟迟不露面。这份刻意的疏离让墨云清颇觉困惑,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


    如此平静数日,天终于放晴。连绵阴雨一歇,阳光破云而出,檐上水珠晶莹闪烁,恍若碎银。学子们多趁此出门透气,唯墨云清仍留房中,正欲提笔写信向母亲弟弟报平安,忽听“笃笃”两声轻叩。


    “墨先生在吗?我是十三。”清凌凌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墨云清起身开门,果然见十三立于门外,身后烟青正捧着一个木盘,盘中整齐叠着两件当季的新衣。


    “我怕扰了墨先生功课,非要事便不敢来叨扰。”


    十三盈盈一笑:“今日见你没出门,又恰逢放晴,听闻文成巷馨兰书肆的陈老先生与几位太学助教要在画舫办诗会,墨先生可愿同往一观?”


    说罢,她自烟青手中接过木盘,递至墨云清面前。


    “近日天气反复,我看墨先生衣衫略有些单薄,便让人备了两件成衣。未量身裁制,若有不合之处,还望墨先生见谅。”


    文成巷乃中都文人雅集之地,书肆林立,墨香四溢,只是物价不菲。墨云清初至中都时曾去过一回,此后便未再踏足。而馨兰书肆,更是巷中四大书肆之一,不仅典籍充栋,更常有当世名流的书画真迹展出。


    这大概是疏通人脉的第一步。墨云清自然不会辜负这番好意。


    春水初涨,柳色新翠。


    一艘雕花画舫静静泊在潮白河畔,舫中一位发丝花白、笑声洪亮的胖老者,正是陈老先生。他原为太学博士,致仕后久居中都,人缘极广,此时正与几位文客谈笑风生。


    十三引墨云清登舟。她衣袂轻扬,含笑引见:


    “我这位朋友素来仰慕陈老声名,今日特来拜会,不知可否得一席?”


    陈老闻声转头,见十三身侧立着一人,身着宝蓝长衫,外罩月白长袄,俨然翩翩公子模样。陈老微微颔首:“十三姑娘的朋友,向来不俗,快请入座。”


    画舫顺流而下,歌舞不绝。席间不乏女眷,三五一簇,言笑晏晏。墨云清风姿俊雅,仪态从容,引来不少倾慕目光。十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哂:原先倒未瞧出,墨先生原来生得这般稍作梳洗竟这般俊朗。早知如此,真不该为他多作打扮,免得容色夺了才思之华。


    画舫顺流而下,歌舞不绝。席上不乏女眷,三五成群,言笑晏晏。墨云清风姿俊雅,仪态从容,着实令众多女眷心神往之。十三将这些倾慕的目光收于眼底,心中腹诽:原先并未瞧出,梳洗打扮一番才发现,墨云清原来生得这般俊美,早知如此真不该为他多做打扮,倒让容色抢了才华的风头。


    船行过半,风光愈佳,便有人提议以河景为题赋诗,请座上几位老先生评点。在座不乏太学助教、博士之流,评诗论画正是本行。


    陈老命人在舫中设案备墨。众人正欲落笔,十三却轻声开口:“如此美景,仅以诗抒怀,岂不稍嫌单薄?不如请我这位朋友即景作画,再请诸位共推一首佳作,以诗入画,交相辉映,岂不更妙?”


    此言一出,众人皆拍手称好,纷纷落笔。


    墨云清微微挑眉——原来如此。这是担心他诗作难压群英,便用“以诗入画”为他寻个稳妥出路。无论谁的诗胜出,这诗画总归要留在馨兰书肆展示一番。


    真是好一番盘算。


    他心下莞尔,想起初见时只觉得十三温婉娴静如闺秀,如今看来,竟是自己看走了眼,这小女子,竟还是个步步为营的“奸商”。